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邊境 | 上頁 下頁


  模模糊糊的軍號聲……但莫雷斯塔爾不會搞錯,他壓低聲音說道:「噢!是它!……是它!……我熟悉德國的聲音……我能在許許多多種聲音中聽出它的聲音……刺耳的令人討厭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菲律普問道:「那又怎麼樣呢,父親?」

  「怎麼樣,我的兒子,當我預料到有這麼一天時,我便把我的房子建在一座山崗上,在花園周圍築起了圍牆,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在附屬建築中準備了防禦工具:彈藥、沙包、火藥……總之,我在這離魔鬼山谷二十分鐘路程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在邊境的門檻兒邊上,建了這座不為人知的小形堡壘,一旦拉響警報……」

  他站在那裡,面朝東方,面朝敵國,雙手叉腰,一副挑釁的姿勢,似乎在等待那場不可避免的襲擊。

  特派員依然懷疑他在這件事上表現出的熱情是錯的,他嘟囔道:「你那防禦差的小要塞堅持不了一個小時。」

  「誰告訴你的,」莫雷斯塔爾激烈地喊道,「誰告訴你這一個小時不正是那應該分秒必爭的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這麼說是對的……第一次進攻時就遭到一個小時的抵抗!一個小時的狙擊!……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這正是我要奉獻給我的祖國的東西。但願每個人都能像我這樣,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但願每個人的頭腦中夢縈魂繞的是必須為祖國服務的念頭。戰爭一旦爆發,你們會看見一個偉大的民族是懂得如何復仇的。」

  「假如,即使這樣,我們也被打敗了呢!」菲律普重複道。

  「什麼?」

  老莫雷斯塔爾轉向他的兒子,仿佛他已挨了一拳,臉部漲得通紅。他死死地盯著菲律普的眼睛。

  「你說什麼?」

  菲律普感覺到如果他膽敢把他的觀點明確他講一些出來,他們倆就會發生激烈衝突。於是,他信口開河地說了幾句:「顯然,這種事不能隨便假設……但是,無論如何……你們不覺得應該預測一下嗎?……」

  「預測失敗的可能性嗎?」老頭子愣愣地問道,「你覺得這種恐懼必定影響法國的行動嗎?」

  一次「牽制攻擊」將菲律普從困境之中解救出來。曬臺盡頭的臺階上突然鑽出一個人來,嘴裡嘟嘟囔囔的,致使莫雷斯塔爾顧不上聽兒子的回答了。

  「是您嗎,沙布勒克斯?您嚷什麼呀!」

  的確是沙布勒克斯師傅,他是從這裡可以看見的魔鬼山口上那座農場的主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流浪漢跟在他後面。

  沙布勒克斯是跑來訴苦的。一些演習的士兵搶走了他的兩隻雞和兩隻鴨子。他看上去怒氣衝衝的,遭此劫難使他怒不可遏。

  「我有一個證人:布西埃老爹。我把他帶來了。我要他們除了付我賠償金和對他們進行懲處外,還對我進行賠償……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不幸嗎?……我們國家的士兵!……我是一個善良的法國人,可我還是碰上了這種事。」

  莫雷斯塔爾全神貫注於對他所喜愛的觀點進行的討論,所以他對這個老好人的故事沒有一點興趣,而這個農場主的出現恰好是讓他回到剛才的話題的最好辦法。那正是關於雞和鴨子的事!那麼戰爭呢?四處響起的令人驚慌的聲音呢?

  「您想就此說明什麼,沙布勒克斯?」

  這個農場主屬￿人們有時在東部地區遇上的那種類型的農民,一副嚴肅的面孔刮得光溜溜的,令人想起的與其說是高盧人或者法蘭克人,還不如說是我們的羅馬祖先。農場主又發怒了。1870 年,他也像別人一樣到處流浪,冒著生命危險,飽受饑餓和苦難。可當他回來時,他發現他的房子已化成灰土。普魯士的槍騎兵曾從這裡經過……從那時起,他含辛茹苦地勞作,以彌補不幸。

  「您希望這一切重新開始嗎?」他說道,「希望普魯士的槍騎兵跑來放火、洗劫嗎?……啊!不,我對這些故事厭煩透了,讓我們安靜安靜吧?」

  大家可以感覺到這個小產業主對所有那些法國人或外國人的仇恨,他們用褻瀆聖物者的腳踐踏著撒滿種子、收穫季節漫長的土地。他抱著雙臂,神態莊重。

  「你呢,布西埃老爹,假如他們打起來了,你會有什麼想法?」莫雷斯塔爾邊叫坐在曬臺欄杆上吃麵包的老乞丐,邊問道。

  他又幹又瘦,像葡萄藤一樣扭扭彎彎,一頭長髮顏色像塵土,木無表情的憂鬱的面孔仿佛是刻在教堂的古木上似的。每隔三四個月,人們就能看見他來到聖埃洛夫,挨家挨戶敲門,然後又出發去別的地方。

  「首先,你是從哪個國家來的?」

  他嘟囔道:「我不大清楚……很久以前……」

  「你喜歡哪個國家?法國,是不是?經過這裡的這些路呢?」

  這個老好人左右搖擺著身體,不做回答,也許是沒聽懂。沙布勒克斯譏笑道:「您以為他會去看那些路嗎!他只知道自己是從左邊國家來還是從右邊國家來的!他的國家是有燴肉的地方……是不是,布西埃?」

  莫雷斯塔爾的心情一下子壞透了,他感到氣憤,痛斥那些漠不關心的人、熱情不高的人、平民百姓、資產階級或農民,他們只考慮自身的安逸,卻從不擔心祖國的榮辱。但他們又能怎麼樣呢?某些報紙散佈的、流動商販連最偏僻的鄉村裡都兜售到了的那些書和小冊子,宣傳的盡是那些可惡的思想!

  「是的,」他喊道,「那些新思想,是它們的流毒把我們摧毀了,那些小學教師在毒害著青年一代。連軍隊也受到腐蝕。全軍都在反抗……」

  他的目光盯著菲律普,菲律普時不時地點點頭,不作回答。父親把兒子的這種動作視為了對他的觀點的苟同。

  「是不是,菲律普?你在那邊離得近看得更清楚,看清所有那些不惜任何代價做著和平美夢卻使我們越變越弱小的懦夫!也聽見他們演講,所有在公眾集會上與政府的同僚一起公開大聲叫嚷反對軍隊和祖國的罪惡的十字軍東征……一說到首都!……可外省免不了受到傳染!瞧,你讀過這本無恥的書嗎?」

  他從攤在桌子上的一大堆紙中抓起一本紫色封皮的小冊子,放在他兒子眼前。他接著說道:「《畢竟是和平》!且不說作者的名字,一本寫得非常好的書更顯得危險,而且,這本書不是我剛才影射的那些大聲叫嚷的人寫的,而是一個學者,一個外省人,甚至是家在邊境上的一個法國人。他甚至跟我們同姓……一個遠房表兄……莫雷斯塔爾家族很寵大。」

  「你能肯定嗎?……」菲律普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看到這本小冊子時臉色變得刷白,「你是怎麼知道的?」

  「噢!很偶然……一封寄給我的信上寫著:『親愛的莫雷斯塔爾,衷心祝賀你的小冊子出版。』」

  菲律普回想起來了。去年,他本該來老磨坊的,那封信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寄給他的。

  「你不想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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