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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啊!」雷恩緊接著應道,「那好,很好,那他告訴你——」

  「都是我已經從你那裡知道的事情,」薩姆有些不自然地回答,「約克·黑特抹手臂的那個香草玩意兒,所以你也去見過醫生,哼?」

  「呃——是,是,當然。」雷恩突然就著一把椅子坐下來,用手遮住眼睛。

  薩姆凝視他良久,十分疑惑,又十分惱怒。然後他聳聳肩。「好吧,」他勉強和氣地說,「你說你有消息要告訴布魯諾和我,是什麼消息?」

  雷恩抬起頭來,「我要給你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巡官,我必須先得到一個承諾——你不可以問我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好吧,是什麼?」薩姆咆哮。

  「這個,」他謹慎無比地說,彷佛每一個字都是精挑細選,「在約克·黑特失蹤以前,他正著手策劃一部小說的情節。」

  「一部小說?」薩姆瞠目以對,「那有什麼?」

  「可是這不僅僅是一部小說,巡官,」雷恩以幾近耳語的聲音說,「這是一個他期待有一天要寫出來,並且予以出版的故事,一個偵探故事。」

  一時間,薩姆像中了催眠似地坐在那裡瞪著雷恩,雪茄懸在他的下唇,右太陽穴上的血管像某種活物似地抽搐幾下,然後他像射彈弓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大喊:「一個偵探故事!」雪茄掉在地上,「嘖嘖,那真是新聞!」

  「是,」雷恩滿心沉重,「一個謀殺和偵查故事的大綱——還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

  薩姆幾乎聽而不聞,此時他努力集中精神,把兩隻茫然的眼睛轉向雷恩。

  「那就是——」

  「哈!」薩姆似曾相識地甩了甩頭,一下又精明專注起來,「什麼?」

  「約克·黑特小說裡的背景和人物都是真的。」

  「真的?」巡官喃喃地說,「此話怎講?」

  「約克·黑特直接從他自己的家人中取材。」

  恍若受到電擊一樣,巡官的大骨架痙攣了一下。「不,」他啞著嗓子說,「不,不可能,太過分了——絕對——」

  「對,巡官!」雷恩疲憊地說,「你聽了可感興趣?應該會感興趣。太了不起了,一個人虛構了一個下毒和謀殺的故事,然後事情開始在他自己家裡實際發生起來——那些事件,當真和小說裡純粹虛擬的每一步情節都相吻合。」

  薩姆吸了口氣,他的胸膛如波濤起伏。「你是要告訴我,」他以渾厚的男低音說,「黑特公館發生的每一件事——兩次毒害露易莎的陰謀,謀殺黑特太太,火災,還有爆炸——全都預先寫在白紙上,是從黑特的腦袋裡編出來,打算當做一個故事的?見鬼,不可置信!從來沒聽過這種事!」

  「不僅如此——」雷恩歎氣,「無論如何,就是這樣,巡官,我捎來的信息的概略和要旨到此為止。」

  他起身,絕處逢生似地緊緊抓住他的手杖頭,眼裡有一種無助頹敗的神情,薩姆像頭野獸般來回踱步,搖頭擺尾,喃喃自語,他的腦中嗡嗡作響,一下臆測,一下放棄,一下決定——

  雷恩走到門邊停下來,連他舉止之間原有的年輕風采都不見了,他舉步蹣跚,他的背脊——原是如此挺拔強壯——竟也變得佝僂了。

  巡官忽然煞住腳,「等一下!你說不準我問問題。好吧,如果你有所隱瞞,想必有充分的理由,我不會追問。但是告訴我這點,每一個偵探故事裡都有一個罪犯,約克·黑特的罪犯是誰——在故事裡——如果他的角色都是來自他自己的家人?可以肯定,無論故事裡的罪犯是誰,一定和實際的罪犯不相同——因為太危險了,怎樣?」

  雷恩手握在門上,沉默地思索。「是,」最後他用毫無生氣的聲音答道,「當然你有權力知道答案——在約克·黑特的謀殺故事裡,約克·黑特的罪犯是——約克·黑特。」

  §第二景 哈姆雷特山莊

  六月十日,星期五,晚間九時整

  那晚,甚至連遠離塵世,向來最寧靜的哈姆雷特山莊,也變得令人惴惴不安了。雨仍舊不停地下,隨之而來的是陣陣穿透衣裳令人顫慄的陰寒。高聳于哈德遜河上,矗立於斷崖頂峰的哈姆雷特山莊,在層層灰霧籠罩下,其下空無一物,其上鬼魅的雲靄幽幽縈繞,彷佛一座可怕的愛倫·坡式廢墟。

  那是個適合升火的夜晚,老奎西已經在雷恩起居室的大壁爐燃起一爐巨大的烈焰。屋裡暖和、舒適,用過簡單的晚餐之後,雷恩就倒在生毛皮的爐前地毯,閉上雙眼,火光在他眼瞼上跳躍。老駝背擔憂又膽顫地在房間進進出出。他的憂懼大半出自老到的察言觀色能力,他不時瞇起眼觀察他的主人,隨著火花的跳動眨著眼睛。有一次他溜上爐前地毯,碰碰他主人的手臂,雷恩全無睡意若有所思的灰綠色眸子立刻睜得大大地看著他。「有什麼事嗎,雷恩先生?你人不舒服嗎?」

  「我很好。」

  在那之後,奎西退到角落的一把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地傾身坐著,他的視線一刻不離躺臥在爐火前的靜止身影。

  九點鐘,亦即如此寂然不動一小時之後,那身影才挪了一挪,站起來,「奎西。」

  「是,雷恩先生!」老人立即跳起來,像狗兒奉承主子一樣,舌頭半吐,表情熱切。

  「我要進書房去,不要讓人打擾,明白嗎?」

  「是,雷恩先生。」

  「如果弗瑞茲·霍夫或柯羅普特金找我,說我已經睡了。他們正煩惱一齣戲,沒關係,我明早會見他們。」

  「是,雷恩先生。」

  雷恩拍拍老駝背的光頭,打一掌他的駝峰,催他出去,老奎西遲疑再三,才拖著腳步離開,雷恩隨即鎖上門,然後踏著肯定的步伐走向隔壁房間,他的書房。

  他走到雕花老核桃木書桌前,扭開桌燈,然後拉開一個抽屜。他抽出一迭紙張,上面抄錄了他從黑特家煙囪洞裡找到的那份發黃手稿的內容。坐進桌前的皮椅後,他攤開紙張,兩眼無神,面色陰沉。然後,慢慢地,凝神專注,一字一句地,開始研讀他那天下午匆忙抄寫的大綱。在沉靜的夜色中,那些字句似乎呈現出新的面貌。他全神貫注地沉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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