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西班牙披肩之謎 | 上頁 下頁 | |
七〇 | |
|
|
墨萊在露臺上跳著,和風聲雨聲海浪聲搏鬥般地大嚷著下令。那一堆大男人在頂上又濕又滑的橫樑上手忙腳亂,居然沒人跌下來摔斷脖子,真可謂是奇跡了。終於這兩具探照燈開始展現威力了,兩道勁道十足、一英尺寬的白熱光柱穿透黑幕,直指向天,光柱所及之處,呈現出肉眼可辨識的蒼灰。 「往前照啊,你們這些蠢蛋,」墨萊吼著,依然手舞足蹈,「從兩邊崖壁之間往前照啊,笨蛋!」 光柱慢慢調正方向,於是如同掙開束縛般沖出露臺,灑落在海灣入口之外,各自照亮約方圓十五英尺的滾滾海面。 這下子,所有人全緊張地伸直脖子,眼光追隨著光柱而去。一開始,除了漆黑水面上大雨所形成的透明水牆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在探照燈的方向再次微調之後,他們便瞧見遠方海面上有個劇烈顛簸的小點,差不多在此同時,第三道光束也射了出去,但光源來自海岸一帶,那個顛簸的小點仍隨波起伏。 「是海岸警衛的燈,」戈弗雷太太畏怯地說,「哦,對準他,對準他!」她拳頭使勁攥著,濕淋琳的頭髮條粘在臉上。 海岸警衛隊一艘馬力十足的警艇此時出現在他們目力可及之處,正逐步逼近瓦林小艇。 小艇顯然是有了麻煩,它在波濤中起伏如枯葉,船尾低得仿佛要被吃進水裡。還太遠,沒辦法看出是怎麼樣一個人,然而,從動作上不難瞧出他正陷於困境之中。突然間,露臺上所有人全看傻了,都屏住了呼吸,原來此刻小艇船頭鬼魅地忽然豎起來,在淩空撲來的巨浪之下無力地一陣顫動,瞬間便被吞噬了……再睜眼時,整艘小艇已然消失。 現場尖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光柱也開始前後移動著、搜尋著。 其中一道光柱照到了一個載沉載浮的腦袋,兩側則是此人使勁劃動的雙臂,是個人沒錯,此人正奮勇遊著,但洶湧的浪頭一直狠狠地擊打他,他想游向海灣這邊,但是非常艱辛。海岸警衛隊的警艇已到他附近,但只能小心地保持距離,生怕救助不成反倒把人給壓到船底下。一條救生索很快扔入海中,長度卻嫌短了,偏偏警艇和游泳的人這時已太接近崖壁了,警艇貿然靠近的話會非常危險。 「他快遊到岸了,」墨萊大叫,「去拿毛毯來,誰啊!快去啊!」 劃水的速度一路慢下來,可是人倒也一點一點地向著海灣而來,他看來已虛弱得很,只有頭頂勉強還保持在水面上。 除了旁觀,誰也幫不上忙。就這樣,仿佛歷經了整整一世紀之久,夢魔一路高升至頂點才戛然中止。海灣出口處,他像條被沖上岸的死沙丁魚一般,露臺諸人所能看到的是,他四肢卷著,任由海浪猛力地將他撞向右邊的岩壁,再軟綿綿地彈了回來,漂流到海灣的死角處。 操作探照燈的幾名刑警實在無法把光柱焦點鎖准在這個浮沉於水面漂來蕩去的目標上,其中三名索性跳了下來,三步兩步跟著墨萊探長沖過沙灘,下水去拖這個已幾近失去意識的落難者。墨萊率先一把揪住他後發頸處,使勁地往沙灘拉,總算順利地將他從洶湧的浪濤中扯了出來。幾名手下這時也跟著到達,他們於是全力將他正式抬上岸。 站在麥克林法官身旁,艾勒里被擋在後頭,無法看到這名被救上岸的人究竟是誰,但可以清楚看到眼前這群人的側面。麥克林法官也不禁眯起眼來,仔細注視著每個人專注的神色:清一色的驚駭,好像每個人都挨了一記晴天霹靂一般。 有人從身旁擠過,帶著油布包裡的毛氈,但此人沖到被救上岸的人身邊一蹲身,艾勒里就看不到了。跟著,戈弗雷太太忽然一聲驚呼,沒命地往前擠,所有人也跟著向前,一探究竟。 他們可聽到此人虛弱無力的話語:「感謝……上帝……我——他——把我抓到——海岸邊——囚禁,我——」聲音停下來,他大口喘著氣說,胸膛發出劇烈且可怖的呼嚕之聲,「我溜了——昨晚——我們打起來——船失去控制——我宰了——宰了他——用……屍體扔到海裡去——」 此刻,艾勒里已擠到慕恩和戈弗雷旁邊,一名刑警用氊子幫這名站不起身來的人裹好。此人甚高,眼睛滿布血絲,臉上的鬍子又長又髒,形容憔悴不堪,仿佛跋涉過千山萬水一般。他身上的衣服——依稀可看出是一件白色尼龍外衣——又破又濕。 羅莎和她母親跪在他身旁,抓著他,哭著。 艾勒里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他彎下身去,俯視著此人疲憊不堪的臉。這是張好看的臉,儘管如此憔悴如此狼狽。仍不改其堅強及果毅之氣。 「你是戴維·庫馬嗎?」艾勒里問話的聲音很奇怪,仿佛難以啟齒。 庫馬仍喘著氣說:「是——是的,你是——」 艾勒里直起身來,把一雙濕淋淋的手插進濕的口袋中。 「非常非常抱歉,」他的聲音仍帶著極不忍的沙啞,「這是個絕佳的計劃,也是場絕佳的戰鬥,戴維·庫馬先生,但我不得不控訴你謀殺了約翰·馬可。」 第十六章 來時之路 「我平生所遭遇最困難的一次。」埃勒裡·奎恩悶悶地說。他垂頭喪氣地握著杜森伯格的方向盤,車頭朝東,家的方向。 麥克林法官歎息出聲:「這下你知道該面對價值判斷了吧,通常都是如此。理論上一樁重大刑案,人們的命運是由客觀公正的陪審團決定,但往往在法庭之上……孩子,儘管文明進展至今,公平這問題我們仍未真正解決。」 「我能怎麼樣?」艾勒里怪叫著,「我常講,人性方程式對我而言沒任何意義可言,但搞半天我還是躲不開,該死,真躲不開。」 「可惜他殺得太聰明太有計劃了,」法官悲傷地說,「他宣稱,他完全知道馬可怎麼毀了他妹妹斯特拉,包括各種脅迫恐嚇;跟著,他又看出——或說他認為自己看出來——他寵愛的羅莎所發生之事。麻煩在於,處於這種情況之中的人,大多數不會把想法透露給其他人知道。我要說的是,如果說他懷抱如此痛惡馬可之心,並決定非殺了這無賴不可,為什麼他不直接找枝手槍,開火打死他,就這麼直截了當呢?這樣不會有陪審團會判他有罪,尤其他若宣稱這只是情緒失控,只是雙方爭執下的一時衝動,在如此情況下——」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艾勒里低聲說,「依據一般的經驗,人們總認為犯案犯得愈聰明,就愈不容易被偵破,但說真的,聰明的罪犯通常會把犯罪計劃弄得複雜,於是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中也就愈容易出現失誤。真正完美的犯罪啊!」他虛弱地搖搖頭,「真正完美的犯罪,其實是找到個機會,在一條沒目擊者的暗巷裡幹掉個不知名的人,一點神奇花招也沒有,每年,總有這樣的完美犯罪發生——由一些智能在平均數以下的所謂殺人兇手幹的。」 接下來好幾英里路兩人皆不說話,仿佛西班牙角此地的巨大岩塊有什麼令兩人作嘔之處,他們幾乎是夾著尾巴溜走,如同被追獵的犯人一般。惟一較愉快的一段告別話語,還是出自哈裡·斯戴賓口中,當他們把車開到加油站補充燃料之時。 「我認得戴維·庫馬,他是個好人,」斯戴賓平靜地說,「如果我所聽到的有關馬可為人的事全屬實,這郡裡任何一個陪審團都不可能判他有罪,他現在就應該被放出來才對。」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