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五三


  「那你就讓我理解!因為不然的話,我將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從外界調集權威來拯救你老師的生命,而那將意味著奎南的終結。」

  過了許久許久,男孩搖擺著手說:「你要跟我說的我都知道,」他哭叫著,「我會照你說的做——噢,埃爾羅伊,你原本不必說這些!我只是沒有辦法。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在審判會上保持沉默?我不能說,是因為老師不讓我說!他仍然不讓說,我不敢違背他。」

  「為什麼,繼承人?為什麼你不能違背他?

  如果你違背了會怎麼樣?」埃勒裡問。

  年輕人痛苦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埃爾羅伊。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你這就像是在問我『假如你張開雙臂飛向星空會怎麼樣?』你不理解的。我不能那麼幹。有生以來我從未違背過老師,現在也不能!」

  埃勒裡盯著那張悲劇臉譜,突然他明白了。

  繼承人就像中國倒數第二代皇帝,那個邪惡的慈禧太后的小外甥,在企圖變革腐朽政權的活動失敗後被慈禧太后下令囚禁。在牢獄中,同情他的官員只能悄悄前去探望他。只要天子發話,他們說,忠實的衛隊就能放他出去,並且把「老佛爺」

  本人收進大獄。但是天子搖了搖頭。不可能,他說。一個人怎麼能舉起手來攻擊自己敬重的前輩?他最終還是死在了牢中,牢籠的鐵條遠遠比他的身軀結實多了。

  我不能那麼做。我不能違背他。

  這句話長久地縈繞在埃勒裡的耳畔,填滿那一夜餘下的時光。

  他不能忘懷緩緩流向身後的黑暗的街道和像流水一樣從他腳下淌過的路徑。他不能忘懷一直縈繞耳畔的旋風一樣的聲音。

  但是他忘了是怎麼回到自己住處並且倒在臥榻上的,他也不記得新的曙光爬上克魯希伯山的情景了。

  他只記得一片黑暗。

  星期五 四月七日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到處都不見了陰影,但是山谷上空籠罩著的急促氣氛使這個正午不同于往常那些寧靜的時分。這是一個鬼城的寂靜,或者不如說是一個被人類拋棄了的天使之城。

  一頭驢叫了,另一頭也跟著叫;牛也發出沉悶的吼叫;狗開始狂吠,似乎有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或者正在發生。

  或者已經發生?埃勒裡大叫一聲從臥榻上跳起來。但他想起來了:日落之前,那件事不會發生。

  可是何以……如此寂靜?難道所有奎南人都逃之夭夭,以免留作目擊者嗎?

  他身上還穿著氣味不良、皺皺巴巴的衣服。

  睡眠並未使他神清氣爽,透進窗裡的陽光也沒有拂去骨縫中的酸痛。

  他出了門走進街巷。沒有一個人影。他一路穿過了整個村落。此處,彼處,透過敞開的窗子,他瞥見了晃動的影子,他甚至還看見一個遠處的人……是水工麼?——在一塊地裡幹活兒。

  水車不轉,火就會焚燒田園。不,奎南人沒有離開他們的家園。他們只是不能忍看這一天的家園,就像山崗在規避.朝它迫近的太陽。大多數人都縮在自己家中,關門閉戶。

  他們的悲哀一定很偉大。

  同樣偉大的還有山谷半空中懸掛的寂靜,還有埃勒裡午後與重重困惑之間進行的無休無止而且毫無結果的搏鬥。

  選擇似乎總是落在三點之中:他可以讓所有事情順其自然,隨了老師的願。

  他可以把真相公之于眾。但在這種情況下,老師說過,他會否認的,而人民將會相信的是他,不是埃勒裡,埃勒裡知道這點毫無疑間。

  他可以走出去尋求援助,以阻止死刑的實施。但那樣奎南就到了末日。

  你無可選擇!

  埃勒裡順著兩排樹木之間的夾道走向梯田層層的山坡,沿著耕作精細的田壟行進。沒有一個人想跟他說話,甚至沒人朝他揮一揮手。漫遊之間有兩次他朝視野裡有人的地方走去,可是到了近前,那裡卻空無一人。他無法勸動自己去敲開任何一家的房門。

  臨近黃昏,他發現自己下了山,走進了神聖會堂。老師獨自坐在一張凳子上。他朝埃勒裡做了個熟悉的祝福的手勢,請他坐在長凳上。埃勒裡沉重地坐了下來。老人似乎處於絕對的平靜之中。

  「老師,」埃勒裡說,「我再次請求您三思。」

  「很好,」老人平靜地說。

  埃勒裡的心狂跳起來:「這麼說,您打算把真相告訴他們啦?」他叫道。

  老人靜默不語,良久才說:「我已經三思過了,埃爾羅伊,正如你要求的那樣。我沒有發現任何理由改變那寫下來的東西。我不會再對人們說什麼了,包括你。」

  太陽開始西沉。

  人們似乎一下子都冒了出來——從農舍裡、畜圈裡、田地裡、樹林裡以及陰影裡——就像陡然而生的龍牙。他們從四面八方聚攏到一起,形成一個醜陋的萬頭聳動的巨型怪物。

  埃勒裡也成了他們中間的一員。

  他看見身材頑長的老師出現在人群之間。眾人為他讓開道路,哀傷地簇擁著他緩緩而行,老師的右手還在做著祝福的手勢。

  奎南人就這樣走到了目的地。當人群突然消失,而埃勒裡發現原來是所有人一起匍匐在地時他頓感釋然,而且幾乎是喜極而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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