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豔陽下的謀殺案 | 上頁 下頁


  白羅也掏出了煙盒,點上一支他最喜歡的細支香煙,他望著嫋嫋上升的青煙,喃喃地說道:「那麼,馬歇爾先生是你的老朋友了?小姐。」

  羅莎夢坐直了身子,她說:「哎,你怎麼知道的?哦,我想是甘逸世告訴你的吧?」

  白羅搖了下頭,「什麼人也沒告訴我什麼,可是,小姐,我是個偵探呀,這是個很顯然可得的結論。」

  羅莎夢·戴禮說:「我不明白。」

  「想想看!」他兩手比劃著,「你到這裡來了一個禮拜,很活躍,很開心,一點心事也沒有,今天卻突然說到鬼,說到以前的事,這是怎麼回事呢?過去幾天裡都沒有新的客人來,一直到昨天晚上才來了馬歇爾先生和他的太太跟女兒。今天你就起了這樣的變化!事情不是很明顯嗎?」

  羅莎夢·戴禮說:「嗯,這倒是真的,甘逸世·馬歇爾和我算是青梅竹馬的朋友,馬歇爾家就住在我們隔壁,甘逸世一向對我很好——當然,是一種照顧式的好法,因為他比我大四歲。我後來好久沒有見過他。總有——至少有十五年了。」

  白羅沉吟地道:「好長的一段時間。」羅莎夢點點頭,他們沉默了一陣,然後赫邱里·白羅說:「他很有同情心,是嗎?」

  羅莎夢很熱情地說:「甘逸世是個好人,最好的人,沉靜而內向得可怕,我敢說他唯一的錯誤就是有專結不幸婚姻的壞習慣。」

  白羅很瞭解地說了一聲:「啊……」

  羅莎夢·戴禮繼續說道:「甘逸世是個傻瓜——他一碰到女人就成了個大傻瓜!你還記得馬婷黛的案子嗎?」

  白羅皺起了眉頭,「馬婷黛?馬婷黛?是下毒吧,是不是?」

  「不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那個女人被控謀殺親夫。」

  「後來證明他有服食砒霜的習慣,結果她被判無罪開釋了。」

  「不錯。呃,在她獲釋之後,甘逸世娶了她,他就會做這種傻事。」

  赫邱里·白羅喃喃地道:「可是說不定她的確是清白的呢?」

  羅莎夢不耐煩地說道:「啊,我敢說她一定是清白的,誰也搞不清楚!可是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好娶,又何必偏去娶個因為謀殺案受過審的女人呢?」白羅沒有說什麼,也許他知道如果他保持沉默的話,羅莎夢·戴禮就會繼續下去,她果然繼續說道:「當然,那時候他還很年輕,才二十一歲,他對她愛得發瘋,她在生琳達的時候死的——他們結婚才一年。我相信她的死讓甘逸世很受打擊。後來他亂過一陣子——我想他是想把以前的事忘掉。」她頓了一下,「後來又來了這個艾蓮娜·史達特,她常常演歌舞劇。有一宗有名的離婚案子,柯丁頓夫人和柯丁頓離婚的時候,就指艾蓮娜·史達特是妨害家庭的第三者,他們說柯丁頓爵士愛她愛得要命,大家都知道一等離婚成立之後,他們兩個就要結婚的。可是,事到臨頭,他卻沒有娶她,硬把她給拒之千里之外。反正,這件事在當時鬧得很大,接下來,就是甘逸世去把她娶了回來。這個傻瓜——這個大傻瓜!」

  赫邱里·白羅喃喃說道:「這種傻瓜也有值得原諒的地方——她很美呢。」

  「不錯,一點也不錯。三年前,還有一件醜聞,老爵士羅吉·安思勤死後把全部財產遺贈給她。我原以為這件事總該讓甘逸世睜開眼睛來了。」

  「可是並沒有嗎?」

  羅莎夢聳了下肩膀:「我告訴你我已經有多年沒見過他了。不過,別人說他絲毫未動聲色地就認了下來,我倒想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他對她盲目地信任嗎?」

  「也許另有原因。」

  「不錯,面子問題,面子總要維持!我不知道他對她到底感覺如何,沒有人知道。」

  「她呢,她對他有什麼感覺?」

  羅莎夢瞪著他。她說:「她?她是世界上天字第一號的掘金女郎,也是個會吃人的妖精!只要是個男人到了她周圍方圓百碼之內,艾蓮娜馬上就想動手了,她就是這種人。」

  白羅極表同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他說:「你說得不錯,她的兩眼只看一樣東西——男人。」

  羅莎夢說:「她現在又看上了派屈克·雷德方,他長得很好看——很單純的一個人——你知道,喜歡他太太,不是到處拈花惹草的人,這種人最對艾蓮娜的胃口,我很喜歡雷德方太太——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很好看——可是我想她是絕對搞不過吃人母老虎艾蓮娜的。」

  白羅說:「嗯,正像你說的那樣。」他看來很是沮喪。

  羅莎夢說:「克莉絲汀·雷德方好像是個老師,她是那種相信思想重於一切的人。她可有得吃驚的哩。」白羅懊惱地搖了搖頭。羅莎夢站了起來,她說:「這真不該。」她很含糊地又補上一句說:「真該有人用什麼辦法來解決一下。」

  琳達·馬歇爾很不開心地在臥室裡照著鏡子,她很不喜歡自己的這張臉。現在她尤其覺得大部分只是骨頭和雀斑,她看到自己一頭紅棕色蓬鬆的頭髮就討厭(她在心裡暗罵一聲,就像老鼠一樣)。她也不喜歡自己灰綠色的眼睛,高高的顴骨和長長的下巴。她的嘴和牙齒也許不那麼壞——可是牙齒好又有什麼用?還有,她鼻子旁邊長的這個紅點是什麼呢?後來發現並不是一粒粉刺,才放心下來。她自己暗想:「十六歲真可怕——簡直可怕透了!」

  一個人好像就是搞不清自己的處境。琳達笨得像條小牛,坐立不安得又如一只刺蝟。她隨時都感到自己很醜,也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在學校裡還沒這麼壞,可是她現在離開了學校,好像沒一個人知道她該做什麼,她父親含含糊糊地提到今年冬天要送她到巴黎去。琳達不想去巴黎——可是她也不想耽在家裡,一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她有多討厭艾蓮娜。

  琳達那張年輕的臉繃緊起來,灰綠的眼睛神色變得冷硬。艾蓮娜……她心裡想道:「她是個禽獸——畜牲……」後母!有個後母實在是一件壞事,每個人都這樣說。這話一點也不錯!倒不是說艾蓮娜對她不好,大多數的時候,艾蓮娜根本就不注意到這個小女孩,可是一旦注意到了,那她的眼裡和話裡總帶著一種輕蔑的神情……艾蓮娜優雅的姿態和動作,正強調了琳達的笨拙,只要艾蓮娜在身邊,她就會很慚愧地感受到自己的幼稚和粗魯。可是問題還不止這些,還不止這一點而已,琳達想著又停了下來。她還不善於理清自己的感覺,問題在艾蓮娜給別人——給他們家——帶來的影響,「她是個壞人。」琳達想道:「她很壞,很壞。」

  可是事情還不止到此而已,不能只對她嗤之以鼻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問題在她對別人的影響。比方說,對爸爸,爸爸現在和以前很不一樣了……她不解地想了想,爸爸來帶她出學校的時候,爸爸有次帶她去遊船,還有爸爸在家——艾蓮娜也在的時候。一切——一切好像都雜在一起而又不——不在那裡。琳達想道:「事情還會繼續這樣下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受不了。」

  展現在她眼前的生活——無盡無止——是一連串因為艾蓮娜而黑暗的日子,她還很孩子氣,不大有比較觀念。一年,在琳達看來就如永恆,一陣憎恨如焚燒的火浪在她心裡升起,她想道:「我真想殺了她。啊!我真希望她死掉……」

  她的目光越過鏡子望向下面的海水,這個地方其實很好玩,至少應該會很好玩的。有好幾處海灘、小灣,還有好多好玩的小路,有好多可以去探險的地方,也有好多可以一個人去廝混的地方,柯溫家的孩子告訴她說,也有好些山洞,琳達想:「只要艾蓮娜走了,我就可以玩得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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