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無妄之災 | 上頁 下頁
二四


  是的,他認為大概是值得做,只是他並不完全像她那麼有把握。到現在他已經是那麼遠離了,遠遠地退居他自己冰冷霧檬檬的區域,他不再加以反對。他說了一句他說過很多次的話:「你必須做你自己高興做的事,瑞琪兒。」

  她十分得意,十分快樂,訂計劃,問律師,如同往常一般一本正經地做事。她就這麼組成了一家人。瑪麗,那個從紐約帶回來的最大的一個孩子;麥可,好幾個夜晚都哭到入睡,渴望回到他在貧民窟的家,回到他脾氣暴躁、對他疏忽的母親身旁的想家的男孩;蒂娜,舉止優雅的黑白混血兒,母親是個妓女而父親是個東印度水手。海斯特,她年輕的愛爾蘭母親生下了個私生子,想要重新過日子。還有傑克,可愛動人,一張猴臉的小男孩,他的滑稽令他們所有的人發笑,總是能逃過懲罰,甚至從「女教官」林斯楚小姐手上也能騙到額外的糖果。傑克,父親在監獄裡服刑而母親跟另外某個男人跑了。

  是的,裡奧心想,當然收留這些孩子,給他們一個家庭的溫暖,一個父親和母親,是值得做的事。瑞淇兒,他想,有權利得意洋洋。只是事情並不如所想的那樣……因為這些孩子並不是他和瑞琪兒親生的。他們身上沒有半滴瑞琪兒勤奮節儉的祖先的血,也沒有她在社會上獲得確定地位比較沒那麼有名望的一家人那種驅動力和雄心,沒有他記憶中他自己的父親和祖父母那種仁慈正直的心。沒有他外祖父母的聰明才智。

  環境所能提供的一切都提供給他們了。這可能很有功用,但是不可能是一切。首先他們身上就帶有那種使得他們來到育幼院的軟弱種子,而在壓力之下,那些種子就可能開花。傑克就是個十分完整的例子。傑克,可愛迷人的傑克,他的魅力,他逗笑的諷刺,他玩弄別人的習慣,基本上就是個行為不正的類型。這在兒童期的偷竊、說謊行為中清楚地表現出來;這一切都歸咎于他原先不好的教養。可以輕易糾正過來的事,瑞琪兒說。但是卻從來就沒糾正過來。

  他在學校的記錄不好。他被大學退學,從此以後是一連串痛苦的事件,他和瑞琪兒,盡他們最大的能力,讓這孩子確信他們對他的愛和信心,盡力為他尋求適合他,如果他盡力去做就有可能希望成功的工作。或許。裡奧心想,他們對他心地太軟了。但是並非如此。心軟或心硬,就傑克來說,他認為結果還是一樣。他想得到的他一定要得到。如果任何合法的手段都得不到,他十分樂意採取任何其他的手段。他不夠聰明到幹下成功的罪案,即使是小小的罪案。因此他最後走投無路的一天來到了,他回家來,怕去坐牢,憤怒地要錢,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威脅恐嚇。他後來走了,大叫說他會再回來,而她最好幫他把錢準備好——要不然!

  如此——瑞琪兒就死了。過去的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多麼的遙遠。那些男孩女孩成長的漫長戰爭歲月。而他自己?也是遙遠而蒼白。仿佛精力旺盛對生命充滿熱望的瑞琪兒腐蝕了他,使他剩下疲累的空殼子,非常需要溫暖和愛情。

  甚至現在他也幾乎不記得什麼時候他開始覺察到這兩樣東西對他來說是多麼的接近。近在眼前……不是為他而提供的,但是卻伸手可及。

  關姐……完美、有所幫助的秘書,為他工作,總是近在身邊,好心好意,有所幫助。她具備的某種氣質令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的瑞琪兒。同樣的溫情,同樣的熱情,同樣的古道熱腸。只是就關妲來說。她的溫情,她的熱情一切都是為了他。不是為了有一天她可能有的假定中的孩子,純粹是為了他。就像雙手就著火取暖……一雙廢棄冰冷凍僵的手。他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瞭解到她關心他?這難說。不是什麼突然之間的發現。

  而是突然之間——有一天——他知道了他愛她。

  而只要瑞琪兒活著一天,他們就不可能結婚。

  裡奧歎了一口氣,坐正身子,喝著他冷冰冰的茶。

  卡爾格瑞才離開幾分鐘,馬克馬斯特醫生就有了第二位訪客,這一位他很熟,他熱情地接待。

  「啊,小唐,很高興見到你。進來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

  你是有心事。你的額頭皺成那種怪樣子我就知道了。」

  唐納德·克瑞格醫生懊惱地朝他微微一笑。他是一個英俊嚴肅的年輕人,對他自己和他的工作都是一本正經。退休的老醫生非常喜歡他這位年輕的接班人,儘管有時候他真希望唐納德·克瑞格能更容易聽懂一點笑話。

  克瑞格謝絕了飲料,直接談到正題。

  「我非常擔心,馬克。」

  「不會又是維他命缺乏症吧,我希望,」馬克馬斯特醫生說。從他的觀點來看;維他命缺乏症是個好笑話。曾經一度要一個獸醫向年輕的克瑞格指出某個小病童的一隻貓得的是嚴重的金錢癬症,他才明白過來。

  「跟病人毫無關係,」唐納德·克瑞格說。「是我個人的私事。」

  馬克馬斯特臉色立即改變。

  「抱歉,孩子。非常抱歉。你接到了壞消息?」

  年輕人搖搖頭。

  「不是那回事。是——聽我說,馬克。我得找個人談談而你認識他們所有的人,你在這裡好幾年了,你知道他們的一切。而我也不得不知道。我得知道我的處境,我面對的是什麼。」

  馬克馬斯特濃密的雙眉慢慢朝額頭上揚;

  「把你的煩惱說來聽聽。」他說。

  「是阿吉爾家的事。你知道——我想大概每個人都知道——海斯特·阿吉爾和我——」

  老醫生點點頭。

  「有很好的小小默契,」他贊同地說。「這是他們常用的老式術語,而且是很好的一個說法。」

  「我非常愛她,」唐納德簡單明瞭地說,「而且我想——

  噢,我確信——她也愛我。而如今發生了這一切。」

  老醫生臉上出現了明白過來的神色。

  「啊是的!傑克·阿吉爾的昭雪,」他說。「對他來說太遲了的昭雪。」

  「是的。就是這樣才讓我覺得——我知道這樣覺得是完全不對的,可是我又禁不住——如果——如果沒有出現這項新的證據——那就好多了。」

  「噢,你好像不是唯一這樣覺得的人。」馬克馬斯特說。

  「據我所知,上從警察署長開始到阿吉爾一家人一直到從南極回來提供證據的那個人,都這樣覺得。」他又加上一句說:

  「他今天下午來過這裡。

  唐納德·克瑞格顯得吃驚。

  「真的?他有沒有說什麼?」

  「期望他說些什麼?」

  「他知不知道誰——」

  馬克馬斯特醫生緩緩搖頭。

  「不,」他說。「他不知道。他怎麼可能——從汪洋大海中回來而且第一次見到他們大家?看來,」他繼續,「好像沒有人知道。」

  「是的,是的,我想大概是沒有。」

  「是什麼讓你這麼心煩,小唐?」

  唐納德·克瑞格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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