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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的呼喚(2)


  那個男人停了下來,毫無表情地站在那裡,直到哈默來到他的面前。一盞街燈正好在他的頭頂上方,使得他的容貌畢現無遺。哈默驚奇地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可以長出一張像這個男人這麼漂亮的臉。他年紀不大;雖然他肯定不是孩子了,然而,年輕仍然是他的最大特徵——年輕而且充滿了朝氣。

  哈默不知道怎樣開口。

  「瞧,」他笨拙地說道,「我想知道,你剛才吹奏的是什麼樂曲?」

  那個男人笑了……在他的微笑中,世界似乎突然地充滿了歡樂……

  「那是一首古老的曲調——一首非常古老的曲調……許多年了——有好幾個世紀那麼老了。」

  他用一種奇怪的純潔而清楚的聲調說著,每一個字母都用了同等的音階。很顯然,他不是英國人,哈默對他的國籍感到疑惑。

  「你不是英國人吧?你從哪兒來的?」

  又是那種帶著無限歡樂的笑容。

  「從大海的那邊來的,先生。我很早以前就來了——很早很早以前就來了。」

  「你肯定有一段不幸的過去。是最近的嗎?」

  「不久以前,先生。」

  「失去雙腿是多麼不幸。」

  「這很好,」那個男人非常平靜地說道。他用一種奇怪而嚴肅的眼神看著哈默:「它們是惡魔。」

  哈默把一先令放到他的手裡,轉身走了。他覺得很疑惑,並且微微有點不安。「它們是惡魔!」多麼奇怪的講法!顯然,那是因為患了某種疾病才做的手術,但是——那聽起來多麼奇怪!

  哈默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家。他試圖把那件事從他腦海裡抹掉,但是他做不到。躺在床上,那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侵襲他的時候,他聽到了鄰居家的鬧鐘敲了一下。非常響亮而且清楚的鐘聲,接著,又是無邊的寂靜——漸漸地,寂靜被一種微弱而又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回憶跳動而來了,哈默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就是那個在人行道上吹奏的男人,在不遠處的某個地方……

  樂曲歡快地飄揚起來,緩慢的旋律在歡樂地訴說著,反復回蕩著同一個小片段……「真不可思議,」哈默喃喃說道,「真不可思議。它長著翅膀……」

  曲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昂——每一個音峰都越過前一個,並把他也往上推。這一次他不再掙扎了,他讓自己飄上去……上去——上去……音峰帶著他越飄越高……志得意滿,毫無拘束,它們迅速地湧了過來。

  越來越高……現在他們已經超過人類聲音的界線了,但是,他們還在繼續——往上,繼續往上……他們會到達最終的目的,到達音高的極致嗎?

  往上……

  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拉他——拉他下來,一些巨大、沉重而且固執的東西,它毫不容情地拉著他——拉他回來,往下……往下……

  他躺在床上盯著對面的窗戶,然後,發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聲,他把一隻胳膊伸到了床外,剛才的運動似乎給他造成了一種奇怪的妨害。柔軟的床變成了一種壓抑,同樣壓抑的還有召。厚厚的窗簾,它阻礙了光線,阻礙了空氣,天花板似乎也壓到他的身上,他感覺到鬱悶和窒息。他在床單上輕輕地翻動著,而身體的重量似乎是最令他感到壓抑的……

  2

  「我希望聽聽你的建議,塞爾登。」

  塞爾登把椅子從桌子邊拉出一英寸左右,他一直在想著,什麼是這個秘密晚餐的主題。自從冬天以來,他就很少見到哈默了,而且今天晚上,他意識到他朋友的身上發生了一些說不出的變化。

  「就是這些,」這位富翁說道:「我很擔心我自己。」

  塞爾登隔著桌子笑了。

  「你看起來健康極了。」

  「不是那樣,」哈默停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補充道:「我恐怕自己快要發瘋了。」

  這位精神病專家突然帶著強烈的興趣,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慢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波爾多酒,然後靜靜地,但是尖利地盯著對方說道:「是什麼使得你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事情,它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別緊張,」塞爾登說道,「告訴我,是什麼事情?」

  「我是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的,」哈默開始說道,「我從來不相信。但是這件事……好吧,我最好把這個故事從頭告訴你。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天晚上,在我和你吃完晚餐後,故事就開始了。」

  然後,他簡明扼要地把他走路回家的經過以及奇怪的結局敘述了一遍。

  「這就是這件事的全部開始。我不能確切地給你解釋——那種感覺,我是說——但是,它非常美妙!和我以前感覺過的和夢到的任何東西都不同。嗯,從那以後它繼續出現,不是每天晚上,只是不時的。那些音樂,那種振奮的感覺,還有迎風飛揚……然後,就是可怕的拽拉,拉回到地面上,接著還有痛苦,清醒過來後肉體上的真實的痛苦,就像是從一座高山上掉下來——你知道掉下來時那種耳朵所受到的痛苦嗎?那好,就是那種感覺,但是,比它還要強烈——同時還伴隨著刀」種可怕的重壓——就是一種被包圍、被壓抑的感覺……」

  他突然停了下來,頓了一會兒。

  「人們都認為我已經發瘋了。我不能忍受天花板和牆壁——我已經在房子的上面安排了一處地方,沒有鑰匙,沒有家具和地毯,沒有任何使人壓抑的東西……但是,甚至那樣做了,周圍房子給我的感覺還是很壞。我希望的是那種空曠的郊野,就是人在裡面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他直直地看著塞爾登。「嗯,你說什麼?你可以解釋它嗎?」

  「嗯,」塞爾登說道,「這有很多種解釋。你產生了幻覺;或者你對自己施了催眠術;你的神經出了毛病;或者,那只是一個夢。」

  哈默搖搖頭:「這些解釋都不對。」

  「那還有其他的,」塞爾登慢慢說道,「但是,它們都不被大家承認。」

  「你準備承認它們?」

  「從整體來說,是這樣!有一種高深的觀點我們無法理解,也無法從正常角度來作出解釋,我們還有許多東西需要發現,而且就個人而言,我就認為要保持精神的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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