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謀殺啟事 | 上頁 下頁
七三


  「我對結論感到不高興,」克拉多克道,「我知道什麼地方全弄錯了。可我又看不清究竟錯在哪兒,直到您來為我指路。此後,布萊克洛克小姐便真的厄運當頭了。我發現第二道門被動過手腳。此前,我們一致認為發生過的一切還只是一種可能,除了推論,我們還缺乏真憑實據。而上過油的門就是證據。我是歪打正著,而且純屬偶然——我拉錯了門把。」

  「我認為您是被引導到那兒的,警督。」馬普爾小姐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已經過時了。」

  「於是又開始了追蹤,」克拉多克說,「不過這次略有不同。我們這時尋找的是對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懷有謀殺動機的人。」

  「而且懷有謀殺動機的人確實是有的。布萊克洛克小姐心裡有數,」馬普爾小姐說道,「我想她幾乎第一眼就認出了菲利帕。因為被允許進入夏洛特隱私的人當中,索妮姬·戈德勒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而人老了以後——這一點您還不知道,克拉多克先生——對年輕時見過的臉比一兩年前見過的人記得更清楚。菲利帕肯定跟夏洛特記憶中的索妮婭年輕時的年齡相仿,而事實是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

  奇怪的是,我認為夏洛特非常樂意認出了菲利帕,她喜歡上了菲利帕,而且,我認為,這無意識地有助於壓制她可能曾經有過的不安的意識。她心想,等繼承了那筆錢後,她會善待菲利帕,她會像待女兒一樣待她。菲利帕和哈裡應該跟她一塊兒生活。她對此感到高興,覺得自己在做善事。但是,一旦警督開始詢問併發現有一對兒『皮普和艾瑪』時,夏洛特便坐臥不安了。她不願讓菲利帕充當替罪羊,她的全部思路是把整個事情弄得像是一個年輕罪犯來搶劫,結果罪犯卻死于意外。可這時,由於給門上油的事兒被發現,整個思路便發生了改變。何況,除了菲利帕——據我所知,因為她絕對不清楚朱莉姬的真實身份——沒有任何人可能有想殺她的動機。她竭盡全力掩蓋菲利帕的真實身份。您問她時,她腦子動得挺快,跟您說索妮姬個兒矮、皮膚黑,然後,她在取走利蒂希亞的照片的同時,還從影集裡抽走了索妮婭的照片,這樣,您就無法注意到菲利帕與索妮姬的任何相似之處。」

  「還為了讓我把斯威騰漢姆太太當作索妮婭來懷疑。」

  克拉多克厭惡地說。

  「我可憐的媽媽,」埃德蒙小聲說,「一個過著無懈可擊的生活的女人,或者說我一向相信如此。」

  「但是,」馬普爾小姐繼續道,「真正的危險當然是多拉·邦納。多拉一天比一天健忘,一天比一天話多。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喝茶時布萊克洛克小姐看她的那種眼神。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多拉又管她叫洛蒂。在我們看來,這本該是口誤。可這卻嚇壞了夏洛特。於是一切繼續進行。可憐的多拉說個不停。那天我們一起在『藍鳥』喝咖啡,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印象,多拉談的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但她當然談的是同一個人。一會兒說她朋友不漂亮但很有性格,可幾乎在同時,又把她描述成一個漂亮而無憂無慮的姑娘。她說利蒂如何聰明,如何成功,可一會兒又說她生活得多麼悲哀,還引用了『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這句詩,但這一點似乎與利蒂希亞的一生並不相符。我想那天早上夏洛特走進咖啡屋時肯定偷聽到了許多話,她肯定偷聽到多拉提到檯燈被調換的事兒,比如是牧羊少年而不是牧羊少女之類的話。於是,她立刻意識到可憐、忠實的多拉對她的安全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危險。

  「恐怕,多拉在咖啡屋與我的談話,實際上給她的生命打上了封條——如果你們原諒我用這樣一個誇張的詞兒的話。但我認為結果是一樣的……因為只要多拉·邦納活著,生活對夏洛特就沒有安全可言。她愛多拉,她不願殺死多拉,但她看不到別的出路。而且我預料——就像我跟你說起過的艾勒頓護士的案子一樣,本奇——她說服自己這幾乎是一種仁慈的舉動。可憐的邦尼——反正也活不長,說不定還會死得很痛苦。奇怪的是,她儘量使邦尼高高興興地度過了最後的一天。生日晚宴——特別的蛋糕……」

  「可口之死。」菲利帕不寒而慄地說。

  「是的,是的,很像這麼一回事兒……她儘量讓她的朋友死得心滿意足……晚宴,她所喜歡吃的一切,不讓別人說惹她生氣的話。然後是裝在阿斯匹林藥瓶裡的藥片,且不論到底是什麼藥,她把藥片放到自己的床頭,等邦尼找不到自己剛買的那一瓶,勢必要去她的房間拿一些,這樣,看起來那些藥片是特地為利蒂希亞準備的……

  「結果,邦尼在睡夢中快快樂樂地死去,而夏洛特又感到安全了。但是,她想念多拉·邦納,想念她的愛和忠誠,想念多拉跟她談起過去的歲月……我為朱利安送便條的那天,她哭得傷傷心心,而且她的悲痛是情真意切的,因為她殺害了自己親愛的朋友……」

  「這太可怕了,」本奇說,「可怕。」

  「但卻是人之常情,」朱利安·哈蒙說道,「人們往往忘記了殺人犯也是很有人性的。」

  「我知道,」馬普爾小姐說,「人,通常很值得憐憫,同時也極其危險。尤其像夏洛特·布萊克洛克這樣一個內心軟弱而又善良的人。這是因為一旦軟弱的人真的害怕起來,他們會因恐懼而變殘忍,會變得毫無自製之力。」

  「那默加特洛伊德呢?」

  「是的,可憐的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夏洛特肯定是去木屋時偷聽到她們排演謀殺的情景。窗戶是開著的,她只管聽。在此之前,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還有一個人是她的威脅。

  欣奇克利夫小姐鼓勵她朋友回想看見的情形,但此前夏洛特認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看見當時的實情。她以為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望著魯迪·謝爾茲。她一定是在窗外屏息傾聽。會出問題嗎?突然,就在欣奇克利夫小姐沖出門去警察局的那一瞬間,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磕磕碰碰地撞到了實情。她在欣奇克利夫小姐的身後喊:『她沒有在場,』……

  「我問過欣奇克利夫小姐,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說這句話的方式……因為如果她說的是『她沒有在場』,那意思就不一樣了。」

  「對我來說,這一點簡直太微妙了。」克拉多克說。

  馬普爾小姐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急切地轉向他。

  「只要設想一下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腦子想些什麼……

  人們往往視而不見,見而不知。有一次發生了一起鐵路交通事故,可我只記得車廂邊的一灘油漆,事後我還可以把它畫下來。還有一次是在倫敦,一顆炸彈從天上掉下來,炸碎的玻璃飛得到處都是,還有當時那種驚慌的場面,可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站在我前面的一個婦女,她大腿的長統襪的半腰處有個洞,而且兩隻襪子不相配。所以只要默加特洛伊德小姐不去胡思亂想,而去極力回想當時看見的情形,她確實回憶起很多情況。

  「我想她是從壁爐開始回憶的,手電光肯定首先就射向這裡,然後順著照射兩道窗戶,窗戶與她之間有人。比如哈蒙太太雙手蒙住眼睛。她的腦子跟著手電光走:邦納小姐目瞪口呆,一堵空牆,一張擺著檯燈和煙盒的桌子,跟著是槍聲——那麼突如奇來,是她記憶中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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