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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鏡子(2)


  對此我該做些什麼呢?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會不會有人相信我,尼爾或是那姑娘本人?

  在住在柏傑伍斯的一個星期裡,我反復琢磨這件事。說出來還是不說出來呢?幾乎是在一瞬間,事情又複雜了一層。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西爾維亞時就愛上了她。我需要她勝過需要世界上其它任何東西。這個想法在某種意義上將我束縛起來。

  可是如果我什麼也不講,西爾維亞將嫁給查爾斯。克勞利,而他將把她殺死。

  於是,在臨走的前一天,我脫口而出將一切都告訴了她。我對她說,我料想她會認為我精神有些問題,但我鄭重發誓,我的確看到了我所講的事情,而且我認為如果她已下定決心同克勞利結婚,那麼我就應該把自己的奇特經歷告訴她。

  她靜靜地聽著,眼睛裡帶著些令我捉摸不透的東西。她一點兒也沒有生氣。當我講完後,她只是向我深表謝意。我有些傻氣地連連重複:「我真的看見了,我真的親眼看見了。」她說:「如果你這樣說,那麼我相信你確實看見了。我相信你。」

  好了,結果是我匆匆離開,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幹了件蠢事。一星期後,西爾維亞解除了與克勞利的訂婚。

  在那之後,戰爭開始了,我也沒有閒暇去想戰爭以外的事。有一兩次在休假時,我碰見了西爾維亞,但我總是儘量避著她。

  我對她的愛和渴望如昔日一樣強烈。但隱約地我感到這樣做不光明正大。由於我的緣故她與克勞利解除了婚約。而我總是不斷對自己說,我只能使自己表現得儘量漠然才可以證實我的行為。

  後來,在一九一六年,尼爾死了。向西爾維亞講敘尼爾臨終前的時光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我的肩上。此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再是那麼普普通通了。西爾維亞一直很崇拜尼爾,而他又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她美麗可人,在悲傷時更是動人得令人愛慕。我努力保持緘默,再次離家,祈禱著有一顆子彈將我擊中,讓這一切煎熬都結束。沒有西爾維亞的生活毫無意義。

  但並沒有子彈打中我。曾有一發從我的右耳下擦過,另一發則打到了我衣袋裡的煙盒上,而我卻完好無損,查爾斯·克勞利在一九一八年初的一次戰鬥中陣亡。

  不知為什麼,這使情況變得不同了,在停戰協議簽定前,也就是一九一八年的秋天,我回到了家,徑直去找西爾維亞並告訴了她我愛她。我不曾期望她會立刻喜歡上我。當她問我為什麼沒有早點兒告訴她我愛她時,我頗為詫異,結結巴巴地說那是因為克勞利。她又問:「可你認為我為什麼與他分手呢?」接著她告訴我,就像我一樣,她對我也是一見鍾情——從第一面開始就愛上了我。

  我說我原以為她是因為聽了我的話時改變主意的。她輕蔑地笑了笑說,如果你愛一個人你絕對不會如此膽怯。然後我們又回憶了那天我所看到的場面,並一致認為那的確很怪,但僅此而已。

  那以後的事就沒什麼好講的了。我和西爾維亞結了婚。過得很幸福。但是在她真正屬￿我之後,我發覺我並不是最適合她的丈夫。我對她忠貞不渝,但我的嫉妒心太強,連她致以微笑的人都嫉妒。她開始覺得這很可笑,我想她甚至喜歡我這樣,至少這能表明我的忠貞。

  對我來說,我完全清楚地意識到我不僅僅是在做蠢事,而且正在毀掉我們共同生活的安寧與快樂,我說了,我知道,可我就是改變不了。每次如果西爾維亞收到一封信而未給我看,我就猜疑那信是誰寫的;如果她和某個男人說笑,我就變得悶悶不樂而且非常警覺。

  一開始,像我說的,西爾維亞總是笑我,她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漸漸地,她不再覺得這個笑話那麼可笑了,到了最後,她認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笑話……

  她開始漸漸疏遠我——並不是指在動作行為上,而是她那隱藏起來的心離我越來越遠。我不再能瞭解她的想法。她仍舊溫柔可愛——但多了份傷感。我感覺我們之間仿佛隔了很遠的一段距離。

  慢慢地,我發覺她不再愛我。她對我的愛已經死亡,而我正是殺死它的兇手。

  下一步是不可避免的。我發覺自己正等待它的到來,然而又懼怕它的發生。

  德裡克·溫賴特走進了我們的生活。他具有我所沒有的一切,他機敏而詼諧,他英俊而滯灑,並且,——我不得不承認——他很出色。我一看見他就對自己說,這正是適合西爾維亞的那個人。

  她努力抗拒他的誘惑。我知道她在抉擇,但卻沒有給她任何幫助。我無能為力。我深陷在自己的憂愁和痛苦之中。我在煎熬中度日,卻無力拯救自己。我不但沒有幫她,反而將事情弄得更糟。有一天我沖她大大發洩了一番——粗魯而且毫無根據地責難她。我因嫉妒和痛苦都要發瘋了。我所說的話殘忍而且不符實,在我說那些的時候我清楚它們是如此殘忍,如此不符實,然而我卻從說那些話中得到極大的快感。

  我記得當時西爾維亞是如何的滿臉通紅,她是如何地縮成一團。

  我逼得她忍無可忍了。

  我記得她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天晚上回家,我發現房子空了——空了。有一張紙條,是以傳統的格式寫的。

  上面說她將離開我——永遠離開我。她要回柏傑伍斯住一兩天。之後,她將去愛她並且需要她的人那兒。我則應把這視為我們關係的終結。

  我想直到那時,我還不曾真正相信自己的猜疑。可這白紙黑字證實了我最懼怕的事的存在。這使我發瘋得胡言亂語。我以最快的速度驅車趕到柏傑伍斯。

  記得當時她剛剛換了外衣準備吃晚飯。當我沖進房間時,我看到了她的臉:吃驚——美麗——恐懼。

  「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擁有你,任何人!」我說。

  我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向後勒。

  突然間,我從鏡子裡看見了我們,西爾維亞幾乎窒息,而我正將她勒死,從鏡子裡,我看到了我臉上在子彈擦過右耳時留下的那道傷疤。

  不,我沒有殺死她。鏡子裡的場面使我一下了呆住了。我將手鬆開,西爾維亞倒在了地板上。

  我完完全全地崩潰了;她安慰著我,是的,是她在安慰我。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告訴我紙條上說的「愛她而且需要她的人」指的是她的哥哥艾倫。那一晚,我們彼此敞開了心靈的大門。從那一刻起,我們的心從未分離。

  經歷生活,若能牢記一點,可以使我們清醒。如果沒有上帝,沒有那面鏡子的存在,一個人也許會成為一個兇手。

  那晚有一樣東西的的確確死了——那操縱我多時的惡魔,嫉妒心。

  但有時我想——假如我一開始沒有犯那個錯誤——那個在左臉上的傷疤——實際上是在右臉上的——這是鏡子反射的緣故,我會如此確信那男人是查爾斯·克勞利嗎?我會警告西爾維亞嗎?她會嫁給我嗎?還是嫁給克勞利?

  還是過去與將來本來就是一體?

  我是個平常的人——我不想裝作理解這一切。

  但我看到了我曾看見的,而且由於我曾看見的一切,我和西爾維亞才走到了一起,就像那句老話說的:永不分離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也許至死也不分開……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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