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假戲成真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們現在正站在前門旁。那間小門房,白色的小平房,坐落在離車道一點距離的土地上,四周環繞著圍上欄杆的小花園。

  福裡亞特太太道了聲謝從波洛手中拿回籃子。

  「我一向非常喜歡這間門房,」她深情地看著它說。「莫多,我們三十年的主園丁,以前住在這裡。我喜歡它勝過於那間給主園丁住的小平房,雖然那間小平房已經擴建,而且喬治爵士把它的內部現代化了。不得不這樣,我們現在找了一個年輕人當主園丁,有個年輕的太太——而這些年輕的女人必須有電器、現代的廚房用具和電視等等。人必須跟上時代……」她歎了一聲。「這地方以前留下來的人幾乎一個都沒有——全都是新面孔。」

  「我很高興,太太,」波洛說:「至少你已經找到了一個避風港。」

  「你知道史賓塞寫的那些句子嗎?『勞苦之後的睡眠,海上風暴之後的港口,戰爭之後的安定,生命之後的死亡,確實非常令人歡喜……」

  她停頓下來,以毫無改變的語氣說:「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波洛先生。而且這世界上的有非常邪惡的人。這你或許跟我一樣清楚。我不在年輕人面前這樣說,這可能令他們感到洩氣,但是這是事實……是的,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

  她微微地向他一點頭,然後轉身走進門房裡。波洛靜靜地站在那裡,凝視著閉上的門。

  5

  波洛在探究的心情之下,走出前面大鐵門,沿著陡峭、盤旋的大路走了下去,隨即來到一處小碼頭。一個有條鐵鍊的大鈴上寫著一張告示:「渡河搖鈴。」碼頭邊停泊著各種船隻。一個原本靠在系船柱上,兩眼黏濕的老人拖著腳步走向波洛。

  「你想渡河嗎,先生?」

  「謝謝你,不是,我只是從『納瑟屋』過來散一下步。」

  「啊,你住在『納瑟屋』?小時候在那裡工作過,我,還有我兒子——他以前是那裡的主園丁。不過我以前是照顧船。老福裡亞特鄉紳,他相當迷船。任何天氣都出航,他。少校,他的兒子,他不喜歡航海。馬,那才是他喜歡的。而且在它們身上輸了不少錢。賭馬還有喝酒——跟他在一起有過艱難的時期。他太太,你見過她吧,也許——現在住在門房裡,她。」

  「是的,我剛剛才跟她在那裡分手。」

  「她也是福裡亞特家族的人,來自狄佛頓的遠房堂親。搞園藝很有一手,她,那裡所有開花的矮樹全都是她種起來的。甚至在戰時房子被徵用時,還有兩個年輕的少爺去參戰,她仍然照顧那些矮樹,免得它們長得他過於茂盛。」

  「真苦了她,她兩個兒子都遇難了。」

  「啊,她是命苦,接二連三的。她丈夫方面的煩惱,還有少爺方面的苦惱。不是亨利先生方面的。他是一個你所能期望的好紳士,照顧他的祖父,喜歡航海,後來加入了海軍,可是詹姆士先生,他就給她惹了很多麻煩。負債,女人,而且他脾氣真是凶。天生一個無法走正路的人。不過戰爭適合他,可以說是——給了他機會。啊!多的是平時無法走正路的戰時卻能英勇犧牲的人。」

  「因此現在,」波洛說:「『納瑟屋』裡不再有福裡亞特家的人了。」

  老人滔滔的話語猛然消失。

  「正如你所說的,先生。」

  波洛好奇地看著這位老人。

  「取而代之的是喬治·史達斯爵士。本地人對他的看法怎麼樣?」

  「我們知道,」老人說,「他是個非常有錢的人。」

  他的語氣顯得冷淡,近乎好玩。

  「那麼他太太呢?」

  「啊,她是倫敦來的好小姐。園藝方面不行,而且據說,她這上頭少了些東西。」

  他意味深長地輕敲自己的太陽穴。

  「並不是說大家一直說她壞話對她不友善。他們來這裡剛過了一年。買下這個地方而且整修得全像新的一樣。我記得好象他們是昨天才來的一樣。傍晚的時候來的。我所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暴風過後的那一天。左右的樹木都倒了——有一棵倒在車道上,我們不得不急忙把它鋸掉好將車道清理出來給車子過,而上頭那棵大橡樹,倒下來把其他很多樹也壓倒下來,搞得亂七八糟。」

  老人轉向一旁,厭惡地吐了一口口水。

  「怪建築就真是怪建築——新奇無聊的怪東西。那是夫人出的主意。他們來這裡不到三星期就建起來了,我相信一定是她說動喬治爵士建的。它卡在那些樹中間實在可笑極了,就象一座異教徒的廟,現在又蓋了一幢很好的涼亭,用彩色玻璃好象滿有鄉土味的。這我沒什麼好反對的。」

  波洛微微一笑。

  「倫敦的小姐們,」他說:「它們一定有她們的喜好。令人傷心的是福裡亞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你可決不要相信,先生,」老人嘲笑了一聲。「『納瑟屋』裡總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在。」

  「可是房子是喬治·史達斯爵士的。」

  「話是這樣說——不過還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在。啊!福裡亞特的人是罕見精明的人!」

  「你這句話怎麼說?」

  老人狡猾地側瞄他一眼。

  「福裡亞特太太住在門房裡不是嗎?」

  「是,」波洛慢吞吞地說。「福裡亞特太太是住在門房裡,而這個世界非常邪惡,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非常邪惡。」

  老人睜大眼睛凝視著他。

  「啊,」他說:「你這句話有幾分真理在,可能。」

  他又拖著腳步離去。

  「可是,我說的話有什麼真理在?」當波洛慢慢爬上山坡走回屋子去時,煩躁地自問。

  赫邱里·波洛仔細地打扮了一番,在他的鬍子上抹上香油,同時把它們撚出氣勢兇猛的兩撇。他往後站,對他在鏡子裡所看到的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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