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第三個女郎 | 上頁 下頁
二八


  「我不信。這且不談,可是你為什麼如此驚恐與消沉呢?你精神沒有毛病吧?有嗎?我不該這麼說。其實醫生才不想把病人都關起來呢,精神病院早就人滿為患了,連擠都擠不進去。事實上,最近他們放了好些人出來——都是應該繼續好好關起來的。在這個國家到處都擠得要命。」

  「怎麼樣,」他繼續說:「你口味如何?是想服點我藥櫃裡的東西呢,還是一杯道地的好英國濃茶?」

  「我——我想喝點茶。」諾瑪說。

  「印度茶還是中國茶?該是這樣問客人的,是不?對了,我還不曉得我這兒到底有沒有中國茶呢。」

  「我比較喜歡印度茶。」

  「好。」

  他走到門口,打開之後嚷道:「安妮。來一壺茶,兩個人喝的。」

  他走回來坐下說道:「現在,小姐,你好好地聽著。對了,你的姓名是什麼?」

  「諾瑪·芮——」她停住了。

  「諾瑪什麼?」

  「諾瑪·魏斯特。」

  「好,魏斯特小姐,我們最好先把事情說清楚。我不是在給你看病,你也沒有找我就醫。你是街頭意外事件的受害人——我們就這麼決定,相信你也願意如此認定,這樣固然對那輛美洲虎的駕駛人很不公平。」

  「我起先是想跳橋的。」

  「是嗎?你會曉得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如今造橋的人已經非常謹慎了。我是說你得爬上欄杆,那可不簡單啊,總有人會攔住你的。好了,繼續我的看法,我所以帶你回來,是因為你受了太大的驚嚇而無法告訴我你的地址。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

  「我沒有地址。我——我不住在哪裡。」

  「真有意思,」史提林佛立德醫生說:「你是被稱之為『居無定所』的那類人士。那你怎麼辦——整晚上坐在河岸上嗎?」

  她滿臉不解地看著他。

  「我可以把這次意外報告給警察局,只是我沒有這份義務。我寧可認作是在一種少女的遐思狀況下,你沒有先往左看就穿越馬路了。」

  「你一點也不像我心裡想的那種醫生。」諾瑪說。

  「真的?我在這個國家也愈來愈對自己的行業厭倦了。事實上,我已經決定關掉這裡的診所,兩周之後去澳洲開業了。因此,對我你該沒什麼好顧慮的。你願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看見粉紅色的象從牆上走了出來,大樹伸出了枝椏將你抓住要勒死你,或是你知道什麼時候妖怪會從人們的眼睛裡探出來之類的精彩幻想,而我呢,是什麼也不會管的!不介意的話,我覺得你神智很清醒的嘛。」

  「我自己可不這麼想。」

  「嗯,也許你說得對,」史提林佛立德醫生表現得很大方:「那麼談談你所根據的理由吧。」

  「我的事情我都不記得……我告訴別人我做過的事,可是卻不記得告訴過他們……」

  「好像你的記性很壞。」

  「你不懂我的意思。那些事情都是——邪惡的事。」

  「宗教上的狂躁?那就很有名堂的呢。」

  「不是宗教上的。只是——只是恨。」

  一聲敲門的聲音之後,一名老婦人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進來,她將茶盤放在桌上又走了出去。

  「加糖嗎?」史提林佛立德醫生說。

  「好,謝謝。」

  「你很有頭腦。受了驚嚇之後,進點糖是很有好處的。」

  他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放在她那邊,並將糖罐放在旁邊。

  「好,」他坐下說:「我們談到哪兒了?喔,對了,恨。」

  「是可能的,是不是?一個人恨一個人到了極點時候,就想殺掉他們?」

  「呃,是的,」史提林佛立德醫生仍是很輕鬆地說:「非常可能。事實上,也很正常。不過,即令你真想去作,往往也鼓不足勇氣去作,你懂吧。人體內有一種煞車的系統,在適當必要的時刻,它會為你煞住。」

  「你說得倒很稀鬆尋常,」諾瑪說,語氣中帶有明顯的厭煩。

  「這是很自然的。小孩子幾乎每天都會有這種感覺,一發起脾氣來,就會對母親或父親說:『你好壞,我恨你,你不如死掉。』作母親的多半比較理智,平常不會太大驚小怪。長大之後,你還會恨人,可是那時就不會找那麼多麻煩要殺人了。要是你還要殺人——那麼,你就要坐牢了。這是說,你果真恨得做下了這種又糟又困難的事。說真格的,你這不是在跟我說著玩兒的吧,是嗎?」他不經心地問道。

  「當然不是。」諾瑪坐直了身子。眼中閃爍著怒火。「當然不是。你以為不是真的話,我會對你說這些可怕的事嗎?」

  「這個嘛,」史提林佛立德醫生說:「人也常會如此的。他們常會講些自己的可怕的事,而且心中覺得很快意。」他將她手中的空杯子接了過來。「那麼,現在,」他說:「你最好把心中一切的話都對我說了吧。你恨誰,為什麼恨他們,你要把他們怎麼樣?」

  「愛能生恨。」

  「像是流行情歌中的詞句。可是,別忘了恨也能生愛的,這是雙線的事。你還說不是男朋友的事呢。他是你的愛人卻負了你。沒有這回事,呃?」

  「不,沒有。不是這種事。是——是我的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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