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逃犯 | 上頁 下頁


  一、黑形與槍聲

  說起我的嗜好,也有不少項目:如旅行文藝美術紙煙等,近年來又加上一項,就是瞧電影。這天晚上恰是八月十三。晚餐時一陣子傾盆的雷雨把溫度降低了不少,涼風習習已含著些兒涼意。我的妻子佩芹因著那一陣大雨,伊的瞧那《金縷痕》片名的興致竟也像氣候溫度一般地降低了。我的意志比伊堅定得多,晚膳既畢,仍獨自冒著雨前去。這《金縷痕》一片在描寫和結構表演取景方面,處處都合乎藝術的原則,的確當得起「名片」的評價。所以我雖冒雨而往,還覺得非常值得。

  唯美戲院位置在公園路的北端,從戲院到我家裡不過一裡多路。我出院時雨點已停,街路上經過雨水的沖洗,清潔非常。我瞧瞧手錶,恰指十一點二十分鐘。安坐了近三個鐘頭,身體上感到有活動一下的需要,我便定意步行回去。我沿著公園路向南進行,影片中的情節,兀自在腦子中一幕一幕地自動搬演。

  那是一齣悲劇,描寫一個女子在少年時愛上了一個有志而清貧的男子。他們的性情面貌都相稱,盡可以成一對美滿的佳侶,可惜因著社會地位的阻限,那女子受了環境的誘惑和逼迫,終於好夢難成,另外嫁了一個富家兒。在結婚以後,伊的安富尊榮的願望固然滿足了,可是敵不住伊的精神上所受的痛苦。原來那富家地非但不知道溫存體貼,而且項指氣使,縱博視邪,無所不為,伊的生活便陷入寂寞悲慘的境界。這女子受盡痛苦,便自怨自艾起來,恨不得時光倒流,把先前的錯誤糾正過來。後來伊的丈夫因著墮落而破產,伊的痛苦又從精神的面擴充到了物質方面;進一步到達了禁饗不繼的地步,於是伊更不堪了。這時候那先前的情人已經卓然成名。他的心坎中仍不忘他的舊時的愛人。他聽得了那女子的景況,使千方百計探尋伊的蹤跡,準備儘量地助伊,使伊重事逸樂。後來他在一家小旅舍中會見了他的愛人,但伊已是愁病交迫,躺在一張破榻上,一息奄奄了。我覺得那片子的最後一幕確是最緊張動人。那男子緊緊抱著他的愛人的頭,眼淚汪汪地凝注著他的愛人的憔悴灰白的臉。

  他竭力地安慰伊道:「玉妹,你苦了!可是現在你有了新的生命,你盡安心吧。現在我的能力,盡足以使你安享了。你要什麼,愛什麼,我都辦得到。我告訴你,我的奮鬥努力和今日的成名,都是為你。所以我的一切所有,甚至我的生命,都在你的指揮之下!玉妹——玉妹——」

  話說得非常懇摯而沉痛,可是竟沒有多大效力,只使那婦人用合的雙目微微地張了一張,伊的枯萎的嘴唇上,又略略現出一絲笑容,接著伊就在這一笑之中瞑目而死了。

  緊抓心弦的劇情佔據了我的整個的意識,從公園路緩步向市對,竟像忘了我在路上走。不久我便到了和平路的叉路。我的歸途必須向東轉彎,從和平路經過。當我將到轉角的時候,才走一定神,遙遙瞧見一個警上站在路旁的電燈木背後,正和一個少年女子在談笑。在一瞥之間,我就撕知了他們談話的性質。

  我暗暗地忖度:「世界上具有最大的力量的是女子!伊能夠鼓勵一個男子,使他奮發振作,創造新的世界,但同時伊也能使他墮落毀滅,淪入無底的深淵……這個警士若不是有這樣一個伴侶來提報他的精神,這樣夜深人靜,他也許要到牆蔭簷角下去叩睡鄉的門了吧?」

  砰!

  一聲巨響直刺我的耳鼓,我頓時停止了腳步,又收攝了我的還想。我急急辨別那聲響的來路。這分明是手槍聲音。因著雨後夜闌,街上已是車馬絕跡,所以我確信我的聽覺不會錯誤。那槍聲是從我的前面來的。那時我恰要轉彎進和平路去,但還沒旋轉身子。於是我急急放開腳步,穿過了和平路,到轉角上站住。那個談情的警士已從電杆木的背後閃出來,站在馬路的中心,向著街的四叉探頭探腦地亂望。分明他也已被槍聲所驚動,一時卻尋不出槍聲的來由。

  「誰開槍?……可是你——?」

  警士的眼光一射到我的身上,一邊高聲叱喝著,一邊迎著我奔過來。我覺得這個人太冒失了。

  「你管的什麼事?也許調情調管哩!」

  他顯然料不到我會有這樣的答話,呆住了向我發任。這時候我的眼睛角裡忽又吸收一種異狀。在公園路的西首,距離轉角約有四五家門面,有一個黑形閃過,接著這黑形飛也似地向前奔去。

  「唉!有個人跑了!……快趕上去!

  我說話的時候,把手指指著那逃人的方向。警士倒也知趣,一聽得我的緊急的命令,立即表示接受。他向前面望一望,隨即舉著警棍,投步追過去。

  我的好奇心已被槍聲和黑形所激動,精神的緊張也已到了高度。那警士雖已擔當了追趕的任務,我也不敢怠慢,急急走到那黑形出發點的所在。那裡是一排兩上兩下的西式樓房,共有十多家。每家門前都有一方小院,前面圍著短牆,附聯著兩扇金花的鐵門。當我在轉角上時,瞧見那人逃出的屋子,距離街用約有四五家門面,但究竟是四家或是五家,因電燈的光力不足,我不很清楚。那些屬子又是同一式樣的,辨別更難。我看見那第四家和第五家的樓上樓下的窗上都露著燈光,前面的鐵門又同樣合著,不能不有些躊躇。第四家的門口,釘著一塊黑地白字的鉛皮牌子,是「張康明律師」。我走近鐵門,順手推一推,裡面閂著。我又走到貼隔壁的第五家的門口,門上也釘著一塊銅牌,是「西醫吳小帆」。這扇鐵門卻應掩著。我推了開來,向裡面一窺,小院中停著一輛下篷的包車,卻間價沒人。

  經過一度簡捷的考慮,我便輕輕走進去,跨上了石階。這屋子有兩室並列,南首的一室中的燈光比較亮一些,但都靜悄悄地沒有聲響。

  怎麼辦?喊一聲嗎?不。我走上了陽臺,湊近那兩扇法國式的玻璃長富,因為有燈光從窗簾的隙縫中透出來。我把頭湊到窗縫,向裡面一瞧,不由得展了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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