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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舊書中的新資料

  有幾個對於偵探似乎沒有多大好感的人,曾有這樣幾句類似譏諷的話:「偵探是靠罪案而生活的;所以罪案和偵探的名詞始終連接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尋味這幾句話的含意,顯然在抱怨偵探是一種可憎可厭的不祥人物;他的足跡所到之處,罪案便會跟著發生。一般地說,這話是不合邏輯的,可是就事實上說,我也的確沒法否認。因為罪案和偵探,有時候真會像「影之隨形」。譬如我和霍桑不論走到哪裡,那種種不可思議的罪案往往會跟著發生。

  那一次——那是民國二十年前後——我們往南京去,一則因著友人的請約,打算看看建都以後的新興氣象;二則我們因著工作的疲勞,趁機旅行一次,給我們的精神上來一下調劑。卻也奇怪,就在這一次的旅程中,我們又遇到一件意外而有趣的案子。我記得我們以前每次出門旅行,也都有同樣的經驗。故而偵探和罪案是影形相隨的話,我雖感覺不滿,卻也不能不完全承認。

  人們離開了久居的所在,旅行到別處去,一旦置身在新環境中,對於事事物物都足引起注意和興趣,真像翻開了一本心愛的新書,一字一句都含著新意,使人的精神上發生無量的愉快。我們此番旅行,開宗明義的第一章,就是在火車上的一頁。火車中的情景可算是一種爛熟的舊書了。可是舊書中也有新甸新意,只要人們自己去爬據找尋。例如我們走進了車廂,車隨即開了,霍桑把他的那件黑呢大衣卸了下來,銜著一支由金龍紙煙,默默地吐吸。約摸靜坐了半點鐘光景,他便找出了許多資料。

  他低聲叫我說:「包朗,你可曾看見對面第三排座上那個老頭兒?……我知道他身上一定帶著不少錢……唔,他對面的那個高個子客人卻是一個販私貨的人。大概是黑髮吧?據我估量起來,那黑貨至少總有三十多斤。」

  我正靠著車窗閑眺那殘冬的景物。田野中一片荒涼,連草根也都呈慘淡枯黃之色。田旁的樹木都已赤條條地脫落乾淨,就是人家墳墓上的長青的松柏,這時候竟也黯黯沒有生氣。

  我聽了霍桑這幾句話,把我的眼光收來回來,依著他所說的方向瞧去。那老者約有六十歲左右,穿一件藍花緞的羊皮抱子,圓月似的臉上皺紋縱橫,須兒已有些灰白。他對面那個穿黑呢大衣的男客,面色黑黝,身材魁梧,好像是北邊人。

  我微笑著答道:「這是你的推想?你怎麼能知道?」

  霍桑把紙煙取了下來,緩緩彈去了些灰燼,仍低聲說話。

  「你也一樣有眼睛的啊。」

  「我的眼睛正在另一方面活動,不曾讀見。你究竟誰見了些什麼?」

  「我看見那黑臉大沒有一個皮包,起先本好好地放在吊板上的;接著他忽而拿了下來,移在自己的座分;隔了不久,他又匆匆忙忙地把皮包換到他座位的下面大,踏在自己的腳下。剛才期查票員進來的時候,他還流露一種慌張的神色。這種種已盡足告訴我那皮包中一定藏著私貨。並且我估量他的私販的經驗還不很深。」

  「那個老頭兒呢?」

  「這更是顯而易見了。在這半小時中,他的手已經摸過他的衣袋七次。有一次還顯出驚慌的樣子,似乎覺得他袋中的東西忽已失去了。其實只是他自己在那裡搗鬼——瞧,他的右手又在摸袋了。這已是第八次哩!」

  我重新瞧那老人,看見他的右手似模非模地在撫摩他的衣袋外面,目光向左右閃動,流露出一種過分謹慎的神氣。

  霍桑又附著我的耳朵說:「你瞧,我們的右邊還有兩個西裝少年。我猜他們的行囊中一定也藏些錢。」

  我又把目光回過來。這兩個人一個穿一件深棕色的厚呢外衣,裡而是一套灰呢西裝,頭上的呢幅也是灰色。他的臉形帶方,顴骨聳起,眼睛也很有精神。另一個面色較白嫩,眉目也比較端正,頭上戴一頂黑色絲絨的銅盆帽,一套保育花呢西裝,外面罩一件光澤異常的黑色鏡面呢外衣,鑲著一條獺皮領口。他們倆的年紀都只二十六七。那個穿棕色大衣的正在回講劃指。他的穿獺皮衣領的同伴卻在斂神額所,不時還點頭表示領會。

  霍桑又說:「包朗,你瞧這兩個人可有什麼特異之處?」

  霍桑的敏銳的眼光平日我本是很佩服的,不過像這樣子片面的猜測,既沒有方法證實,他的話是否完全正確,委實也不容易知道二我只向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意見。

  霍桑仍很起勁地說。『哦瞧這兩個人所以穿西裝,大概是含些風頭主義的,說不定還是第一次嘗試。你瞧,那個穿棕色大衣的便領又高又大,和他的頭頗顯然不相稱。他的同伴的領結,顏色是紫紅的,未兔太火辣辣,太俗氣,扣打的領結,手術又不在行——收束得太緊些了。嗜,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不自然。我相信他們的出門的經驗一定不會太豐富。假使今天這一節車上,有什麼剪級的匪徒或編號,著實可以發些地利市——」

  我不禁接嘴道:「好了。我們此番旅行,目的在乎蘇散。現在你手空裡空費無謂的腦筋。這又何苦?」

  霍桑微笑道:「唔,你的話不錯。不過我的眼睛一瞧見什麼,腦子便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反應,同時就不自主地活動起來。這已成了一種習慣。對,我的確應當自製一下哩。

  他重新燒了一支白金龍,銜在嘴唇裡,把雙臂交抱在胸口,閉找了眼睛,緩緩地吐吸。我又傳著車窗,恢復我的野望。不料霍桑的話聲剛停。我們背後座上的兩個客人忽而暢談起來。我本想不理會,但是他們的談話很有吸引力量,竟使我不能自主。

  一個人說:「現在火車上的匪徒真多極了——尤其是二等車中,更多這班人混跡。他們的外表上都穿得很闊綽,誰也不會疑心他們是行竊的扒手。他們的手段都是神出鬼沒的,眼睛一霎,老母雞變鴨……唔,著實厲害得很!」

  另一個人回答:「不錯。上月裡我也親眼看見過一件竊案,很有趣。」

  首先一人引起了好奇心似地接口。「有趣?爺,你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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