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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角(2)


  「他在樓上!」人群裡三、四個人喊道,就像獵人發現了狐狸一樣。他們只是想幫幫忙。一個執行人從前門探出頭來向上看,漢雷向樓上臥室點頭示意,兩個人爬上狹窄的樓梯。窗上的臉不見了。沒有聽到扭打的聲音。不一會,他們就下來了,前邊的人懷中抱著那個虛弱的老頭。他走到雨濛濛的外面,站在那裡不知如何辦是好。退休會的工作人員急忙拿著一條幹毛毯走過來,那個執行人把老頭放下,讓他站著,將毯子裹在他身上。老頭看起來餓得一點勁也沒有了,並且有些頭暈,但更主要的是怕得要命。漢雷當機立斷,他轉向自己的車,抬手讓司機開過來。市政廳可以在以後把老頭送到老人之家去,但現在得好好讓他吃頓早飯和喝杯熱茶。

  「把他放到車後邊。」他對那位執行人說。老人被放到溫暖的後座上後,漢雷也鑽了進去,坐在旁邊。

  「走吧,」漢雷對司機說,「過去半英哩的地方有個小飯館,在第二個胡同的左邊。咱們上那兒去。」

  車倒了一下,穿過路障和注目的人群。這時,漢雷看了一眼這位非同一般的客人。他穿著肥大的髒褲子和一件薄上衣,裡面是一件沒有扣扣兒的襯衫。像常言說的那樣,好像好幾輩子都沒有收拾自己似的,顯得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他一聲不吭地盯著前座靠背,雖然漢雷盯著他,他也不抬眼皮看一眼。

  「早晚要這樣的,」漢雷溫和地說,「這前前後後你都知道。」

  漢雷身材魁梧、力大過人,在碰到碼頭上那些不三不四的搗蛋鬼時,只要他高興的話,三拳兩腳就會把他們都打下水去。而且,他的長相和兩次被打折的鼻子,使他顯得很凶。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老頭慢慢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但什麼也沒說。

  「我是指搬遷的事,」漢雷說,「會把你安置在一個很好的地方的,冬天暖和,吃的也好。你看到就知道了。」

  車停在小飯館旁邊。漢雷下了車,轉向司機說:「把他帶進去。」

  在溫暖的、熱氣騰騰的小飯館裡,漢雷朝角落的一張空桌子點了點頭。司機陪著老頭走到角落裡,讓他靠牆坐下來。老頭什麼也沒有說,既不說謝謝,也不拒絕。漢雷看著櫃檯後牆上的牌子。老闆用濕抹布擦了擦手,用探詢的眼光看著他。

  「兩份雞蛋、熏豬肉、西紅柿、香腸和馬鈴薯片,」漢雷說,「角上那個老頭。但先上一大杯茶。」他把兩英鎊的票子放在櫃檯上,說:「一會兒回來給我找錢。」

  司機從角落裡來到櫃檯前。

  「待在那兒看著他,」漢雷說,「我自己開車。」

  司機想道:今天真是好運氣,先是待在溫暖的車裡,現在又在溫暖的飯館裡,真是喝杯茶抽支煙的好機會。

  「我非得跟他坐在一起嗎?」他問,「他身上有一股味兒。」

  「看著他。」漢雷重複了一句。他自己開車回到梅友路的工地上。

  工地上的人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承包商的工人們從房子裡進進出出,把東西都搬出來堆在路邊。雨下大了。房管局局長撐起了雨傘,在那裡看著幹活。停車場裡,兩輛膠輪機械鏟正在等著,準備從房後開始破土,鏟平後院和小廁所。在機械鏟的後邊是一排翻斗車,一共五輛,準備運走房子的磚瓦碎石。水管、電、煤氣在一個月以前就切斷了,所以,房內又潮又髒。那裡從來沒有下水道,所以,外面的廁所有一個埋在地下的化糞池。化糞池很快就被填起來了,打上了混凝土。漢雷下車後,房管局長向他走過來,向一輛房管局的汽車示了示意,車的後門敞開著。

  「我已經把值錢的東西收拾起來了,」他主動地說,「舊照片。硬幣、幾個獎章、一些衣服,一個雪茄盒中裝著一些私人文件。大部分都發黴了。至於那些家具……」他指著雨中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家具,「都稀裡嘩啦的了,大夫建議燒了,連幾分錢都賣不上。」

  「對。」漢雷表示同意。局長說得對,但那完全是他自己的事。然而,他似乎是想得到道義上的支持。

  「他能得到一些賠償費嗎?」漢雷問。

  「啊,當然,」局長急切地說,極力表明他們局並不是吝嗇鬼,「房子嘛,是他的私有財產,家具、擺設、燈具以及一切個人東西所受的損失,都合理作價。而且,搬家的不方便也給以一定的補貼……但說實在的,他這麼長時間不搬家,給我們局造成的損失也太多了。」

  正在這時,一個工人從房子一邊繞過來,雙手各拎著一隻雞。

  「這玩意兒該怎麼辦啊?」他問。

  他的一個同事回答了他。巴尼·凱萊赫拍了一張照片。他想,一幅絕妙的照片,梅友路隱士的最後幾個夥伴。真是搶了一個好鏡頭。一個工人說,他也養雞,可以把這幾隻放到他那裡一起養。於是,找來了一個紙箱子,把幾隻濕漉漉的雞塞到裡邊,放到車裡,以便隨後送到那個工人家中去。

  一個小時就幹完了,房子搬空了。一位身穿黃油布雨衣、身強力壯的工頭來到局長面前。

  「可以開始了嗎?」他問,「老闆要求今天把停車場搞完並且圍起來。如果今天晚上能打上混凝土的話,明天就可以澆瀝青了。」

  局長歎了一口氣。「開始吧。」他說。工頭轉過身去,向一輛吊車抬了抬手。吊車的吊臂上掛著一個半噸重的大球。吊車緩緩地開到房子旁,定了位,哢哢地落下液壓腳,使車輪離開了地面。大球開始擺動,起初很慢,但弧度越來越大。人們饒有興趣地觀望著。他們已經看過自己的房子被這樣拆毀;這種事情總是吸引人的。終於,大球撞向房牆,離煙囪不很遠,打飛了十多塊磚,兩條裂縫從上裂到下邊。人群發出一片「啊……」的聲音。對於閑得無聊的人來說,沒有比觀看拆毀東西更開心的事了。在第四球擊過去的時候,樓上的兩個窗戶從窗框上掉下來,落到停車場上。房子的一角開始裂開,慢慢地轉了半圈,倒向後院。過了一會兒,砌得很結實的煙囪也被攔腰撞斷,上半部向屋頂倒下去,砸透了地板,掉向地面。這所舊房子已經四分五裂了。人們很願意看到這種樣子。漢雷局長回到車裡,把車開回小飯館。

  小飯館裡比剛才更熱更濕了。司機坐在櫃檯前喝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漢雷走過來時,他掐滅了手中的煙,從高凳上站下來。那老頭在角落裡好像仍在忙著吃東西。

  「他吃完了嗎?」漢雷問。

  「他吃了好長時間了,長官。」司機說,「那些抹黃油的麵包讓他吃得就好像明天再也吃不著了似的。」

  漢雷看到老頭又將一塊又白又軟的麵包抹上黃油、放到嘴裡嚼起來。

  店主過來說:「麵包得另加錢,他已經吃了三份了。」

  漢雷看了一下表,十一點多了。他歎了一口氣,坐在一個高凳上。

  「一杯茶。」他說。他曾經告訴保健站的人過三十分鐘來會面,把老人轉給市政廳照管。然後,他就可以回辦公室,完成有關的書面數據。使他高興的是,整個事件中都給老頭照了相。

  巴尼·凱萊赫和小記者進來了。

  「你們給他買了早飯,是嗎?」巴尼問。

  「我會把錢要回來的。」漢雷說。凱萊赫知道他不會往回要錢的。「要照幾張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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