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第四秘密議定書 | 上頁 下頁
一一


  當婦女帶食物進來被抓著了,她首先得看著男人被處絞刑,特別是碰上其中有她的丈夫或兄弟。

  然後羅施曼讓她在我們面前跪下(我們沿廣場的三面排列),由營地的理髮師剃光她的頭髮。

  點名完了之後,她就被帶到鐵絲網外面的墓地,讓她掘一個淺坑,然後跪在坑邊,羅施曼或旁的党衛軍用手槍頂著她的後腦殼開一槍。不讓任何人去看這種行刑的場面,不過拉脫維亞的警衛漏出一些風聲說,他時常讓子彈在婦女的耳朵邊擦過,使她因驚恐而掉進坑裡,然後再爬出來跪在原地。

  有時他開空槍,只不過哢嚓一響,而這個婦女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這些拉脫維亞人都是些兇殘的傢伙,但羅施曼搞的這些把戲卻使他們震驚。

  在裡加有那麼一個姑娘,自己冒著危險來幫助囚犯。她名叫奧莉·阿德勃,我相信她是從慕尼黑來的。她的姐姐傑達因帶食物進來已在墓地被槍斃了。奧莉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得到了羅施曼的垂青。他收她當小老婆——正式的名義是女僕,因為一個党衛軍與一個猶太姑娘是不許存在那種關係的。當她被允許到猶太人居住區來時,她經常偷帶一些藥品來,這是她從党衛軍庫房裡偷的。這種事當然要處以死刑的。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我們在裡加船塢的船上做木工的時候。

  在一個冬末,我確信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饑餓、寒冷、潮濕,過度的勞役和經常的肆虐把我健壯的體格折磨成皮包骨頭。我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已是一個眼邊紅腫,兩頰下陷,形容憔悴、毛髮稀疏的老頭了。我才剛到三十五歲,看起來年紀要長一倍。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

  我親眼見到數以萬計的人被送往森林裡的萬人坑,數以萬計的人死於凍餒和過度勞役,數以萬計的人死於絞刑、槍斃、鞭笞和棒殺。甚至在活了五個月之後,我就算是多活了。我剛上火車時顯示出來的那種生存的意志消失了,我現在不過是在機械地過著遲早非完蛋不可的日子。然而在三月間發生了一件事,使我獲得了活一年的意志力量。

  我現在還記得住那個日期。那是一九四二年三月三日,「杜拉門德輸送車」第二次光臨的那天。

  在此約一個月前,我們第一次看見開來了一輛奇怪的貨車。車的體積大約相當於大型單層公共汽車,漆成鐵灰色,沒有窗戶。車就停靠在猶太區大門邊。

  早點名時,羅施曼說他要宣佈一件事。他宣佈,離裡加八十公里杜拉河畔的杜拉門德城新建的一座醃魚工廠剛開工。他說這個工廠的工作輕,吃得好,住的條件也好。因為工作很輕,所以只有婦女、小孩和病、弱的人才可以去。

  當然,很多人渴望去做這種舒適的工作。羅施曼走進隊列中來,挑選去的人。過去在這種場合那些年紀大,有病的人總是往後躲,大叫大喊,又拖又拉,死也不肯進入送往「處決山」的隊伍。這一次,他們似乎急於出頭露面了。最後選中了一百多一點人,全都爬進貨車。這時碰地一聲關上車門,目睹者看到他們多麼緊地擠在一起。貨車開走了,沒有排出一點廢氣。後來露出風聲揭了這輛貨車的底。原來杜拉門德根本就沒有什麼醃魚廠,那輛貨車是輛煤氣車。此後在猶太區的用語中,「杜拉門德輸送車」就意味著用煤氣熏死。

  三月三日那天,在猶太區私下裡傳開了又要來一次「杜拉門德輸送車」的消息。果然,在早點名時羅施曼宣佈了這件事。但這次沒有志願者向前擠,所以羅施曼面帶獰笑開始沿著隊列走過去,用他的馬鞭敲敲那些被挑上的人的胸脯。他狡黠地從四排和後排開始,估計能從這兩排找出老弱和不宜服勞役的人。

  有個老年婦女預見到這一點,就站在前排,她肯定快有六十五歲了,可是為了活命她穿上了高跟鞋,長統黑絲襪,還不到膝蓋的短裙,戴了一頂花哨的帽子。她兩頰擦了胭脂,抹了粉,嘴唇塗得紅紅的。實際上她不論站在哪一堆猶太囚犯裡都是很顯眼的,但她幻想也許能夠冒充年輕姑娘混過去。

  當羅施曼走到她面前時,停下腳步,盯著她,再三打量。接著他臉上浮起高興的獰笑。

  「好哇,我們這裡有什麼樣的貨色?」他叫道,用鞭子指著她,讓他那些正在廣場中央監視著已經挑出來的百來個人的同夥們都來注意她。「年輕的小姐,你不願意坐車到杜拉門德去作一次小小旅行麼?」

  老婦人因恐懼而顫抖,囁囁嚅嚅地答道:「不去,先生。」

  「那麼,你多大歲數了?」當他的党衛軍夥伴們開始哧哧發笑時,羅施曼興高采烈地問道:「十七歲?二十歲?」

  老婦人的有節瘤的膝蓋開始發抖。她囁囁嚅嚅地說:「是的,先生。」

  羅施曼叫喊道:「多麼美妙哇!好吧,我總是喜歡漂亮姑娘的。出來,站到中間去,讓大家都來欣賞你的年輕美貌。」

  說著他就抓著她的胳臂,推搡著向錫廣場中央走去。到達那兒後,他讓她站在一個顯眼的地方並說道:「好囉,小姑娘,你這麼年輕又這麼漂亮,現在你也許願意為我們跳個舞吧!呃?」

  她站在那兒,在寒風中發抖,因恐懼而戰慄。

  她囁囁嚅嚅地說了些我們聽不見的話。

  「你說什麼?」羅施曼叫嚷著:「不會跳舞?啊,我肯定像你這樣年輕美妙的小東西會跳舞的,你不會嗎?」

  他的德國党衛軍同夥們縱聲大笑。那些拉脫維亞人不懂他說的什麼,但也開始齜牙咧嘴。老婦人搖搖頭。

  羅施曼的笑容消失了。「跳!」他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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