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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戰爭來了。一九四二年春天克勞斯十八歲,這是當兵的年齡。和他那拳頭粗大、愛吵愛鬧,仇恨猶太人的父親相反,他是又瘦小,又蒼白,又羞怯。克勞斯體格檢查沒通過,要求在軍隊裡找個文職工作也辦不到,讓兵役局給送回家來。這對他父親是個最嚴重不過的打擊了。

  約翰·文策爾坐火車到柏林去看他在街頭戰鬥時期一起的一個老朋友,這人從那以後在党衛軍裡爬得很高。他希望他為兒子說項,安插一個為帝國效勞的位置。這人願意儘量幫忙,其實也幫不了多少,他問年輕的克勞斯能幹點什麼。

  他父親又窘又愧,承認他能抄抄稿子,配上裝飾。

  這人答應盡力去辦,但同時間,克勞斯願不願意為一篇給某個名叫弗裡茨·蘇倫的党衛軍少校歌功頌德的文章,搞一個羊皮紙的彩色寫本。

  回到威斯巴登後,年輕的克勞斯照他要求的做了。一個星期以後,在柏林的一次儀式上,蘇倫的同事們把這個寫本獻給了蘇倫。此人原任薩克森豪森集中營的司令官,眼下正奉命調去接任那個更加臭名遠揚的拉芬斯布呂克集中營的司令官職務。

  蘇倫於一九四五年被法國人處決。

  在柏林帝國保安署本部的移交儀式上,每個人都稱讚這個搞得非常美麗的寫本,而有一個名叫阿爾弗雷德·諾喬克斯的党衛軍中尉讚賞不已,他就是一九三九年八月在德波邊界向格萊維茨無線電臺搞假襲擊的那個傢伙。他當時扔下一些身穿德軍制服的集中營犯人的屍體,作為波蘭襲擊德國的「證據」,也就是下一個星期希特勒入侵波蘭的藉口。

  諾喬克斯問起寫本的作者,聽說是年輕的克勞斯·文策爾,他請人把他帶到柏林來。

  克勞斯·文策爾還沒有鬧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送進了党衛軍,也沒經過什麼正式的訓練期,就讓他宣誓效忠和宣誓保密,然後告訴他,要調他去參加一個絕密的帝國計劃。

  威斯巴登的屠夫昏昏然一步登天,樂不可支。

  這一有關計劃當時是由帝國保安總署六處六科主辦,在柏林德爾勃呂克街一個工廠裡執行。基本上很簡單,党衛軍正設法偽造億萬張五英鎊一張和一百美元一張的鈔票,鈔票紙由柏林郊外斯貝希特豪森的帝國鈔票紙廠製造,德爾勃呂克街工廠的工作是為英美紙幣試製準確的水印。因為克勞斯·文策爾有紙張和墨水方面的知識,所以他們把他要來了。

  他們的意思是想使偽幣在英美氾濫,這樣來破壞兩國的經濟。一九四三年頭幾個月,當試製五英鎊鈔票上的水印成功後,製版工序轉到薩克森豪森十九區進行,那兒有猶太和非猶太的書法學家和書法美術家在党衛軍人領導下工作。文策爾的工作是檢查質量,因為党衛軍不相信犯人們不會在工作中故意出錯。

  兩年之內,克勞斯·文策爾從他管轄下的犯人那裡學會了他們的全套本領,這就足以使他成為一個非凡的偽造者。

  快到一九四四年年底時,十九區的工序也被用來給党衛軍軍官準備偽造的身分證,以備他們在德國戰敗後使用。

  一九四五年早春,這個在大破壞席捲德國全境時猶如世外桃源的小天地也就完蛋了。

  在一個名叫布恩哈德·布呂格爾的党衛軍上尉指揮之下,整個工廠奉命撤離薩克森豪森,轉移到奧地利偏遠的山區去繼續幹他們的好事。這批人乘車南行,在上奧地利萊德爾峰一所已被廢棄的啤酒廠裡重新幹起偽造的勾當。在戰爭結束不幾天,當克勞斯·文策爾偽造的幾百萬英鎊和幾十億美元的美麗紙幣被傾倒在湖裡的時候,他肝腸寸斷,站在湖邊哭了一場。

  他回到威斯巴登家中。使他驚奇的是,他在党衛軍裡從沒缺過肉,而德國平民們在一九四五年的那個夏天裡卻幾乎連飯都吃不上了。美國人現在佔領了威斯巴登,雖然他們有很多吃的,德國人卻在啃面包皮。他父親現在是一個堅決反對納粹的人,家道已經敗落下去了。他那曾經一度堆滿了火腿的鋪子,如今好幾排亮閃閃的肉鉤上只掛了孤零零的一串香腸。

  克勞斯的母親向他解釋說,所有的食物都得憑美國人發的配給證購買。克勞斯驚異地看著這些配給證,注意到它們是用相當廉價的紙張由本地印製的,就抓了一把,回到他屋裡。過了幾天,當他出現的時候,他把一迭美國配給證遞給他驚愕莫明的母親,其數量足夠供應他們全家吃上六個月。

  「可這些是偽造的呀。」他母親喘著氣說。

  克勞斯耐心地解釋了一通他當時誠心誠意相信的道理:這些不是偽造的,只不過是在不同的機器上印出來的罷了。

  他父親支持克勞斯:「蠢娘兒們,你是說咱們兒子的配給證比美國佬的差嗎?」

  這番議論是無可辯駁的,那天晚上他們坐下來享受四道菜心的晚餐的時候,情況就更加如此了。

  一個月以後,克勞斯·文策爾結識了奧托·克洛普斯,此人外表堂皇,深有自信,是威斯巴登的黑市大王。他們合夥做起買賣來了。文策爾印了無數的配給證,汽油卡、入境證、駕駛執照、美國軍用通行證,克洛普斯用它們買食物、汽油、卡車輪胎、尼龍襪、肥皂,化妝用品和衣服。他留下一部分贓物供他和文策爾富富裕裕地日常享用,其餘的則按黑市價格賣掉。三十個月以內,到一九四八年夏天,克勞斯·文策爾成了富翁,銀行裡他的賬戶上存了五百萬金馬克。

  他向他嚇得要命的母親闡明他簡單的哲學:「證件無所謂真假;無所謂有效無效。如果一張通行證原是為了讓你通過一個檢查站,而它讓你通過了檢查站,這就是好證件。」

  一九四八年十月,克勞斯·文策爾第二次遭了劫。當局改革通貨,用新的德國馬克代替老的金馬克。但不是一兌一,他們簡單地廢止了金馬克,而給每人發一筆可憐的補償——一千個新馬克。他給毀了,他的財產又一次成了廢紙。

  公開市場有貨物出售,老百姓就不再需要黑市商人了,他們告發了克洛普斯,而文策爾必須溜之乎也。他帶了一張自造的入境證,開車到漢諾威英國佔領區司令部,請求在英國軍政府護照管理處找一個工作。

  他從威斯巴登美國當局得到的有美國空軍上校簽字的介紹信是很精采的。寫介紹信的就是他本人,豈能不精采呢!接見他談工作的那位英國陸軍少校喝完了茶,告訴這位求職的人說:「我希望你瞭解,隨時有正當證件證明自己的身分是何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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