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敖德薩檔案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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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個老醜婆拉起來,送到車裡去。」他嚎叫著。 就這樣,在其它上百名受害者上車前幾分鐘,我把老婦人拄起來,抱著她頂著小丘街走向停在門口的貨車。我下頷的血,如注般地滴在她身上。我把她安置在貨車的後部,就準備下去了。這時,她的乾枯的手指用一種我意想不到的力量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她坐在那輛死亡車的地板上,把我拉向她,用一塊細麻布小手絹,那必定是她往昔的好日子的遺留物,給我還在流血的傷口止血。 她抬頭看著我,臉上佈滿染睫毛油、胭脂、眼淚和沙土,但一雙黑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猶太人,我的兒子,」她悄聲說,「你必須活著。對我起誓,你要活著,對我起誓,你要活著走出這個地方。你一定要活下去,那你能把我們的人民在這兒的遭遇告訴外面的另一個世界的人們。答應我,向上帝的律法起誓吧。」 於是我起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要活下去。這時她讓我走開。我顛躓著走回猶太區,在半道上暈倒了。 我恢復勞動後不久,我作出了兩項決定。其一是秘密地記日記,夜裡用一根針和黑墨水在腿和腳上刺一些字和日期,以便有一天能夠把裡面發生的事全部重寫出來,作為對此應負罪責的那些人的精確的罪證。 第二個決定就是去當一名卡波,即一名猶太人警察。 要下這個決心是很艱難的。因為卡波就是來回帶著他們的猶太同胞去工作,常常還要帶著他們上刑場去的那種角色。此外,他們手提鎬把,逢上有德國党衛軍軍官在場時,往往還狠揍他們的猶太同胞,逼迫他們更賣命地勞動。雖然如此,在一九四二年四月一日,我還是去找卡波的頭頭申請當一名卡波,這樣我就自絕於我的猶太夥伴們。卡波總是有空額的,儘管有較好的口糧、較好的生活條件和免于從事奴隸勞動,仍只有極少數人同意當卡波。 這裡我應該描述一下對那些不宜服勞役的人進行處決的方法。根據愛德華·羅施曼的命令,有七至八萬猶太人在裡加是以這種方式處決的。當牲口列車把一批新囚犯運抵車站時,通常大約有五千名健壯的人,而死在路途中的總有一千人左右。只是在個別情況下,分散在五十節車廂裡的死亡人數才少到有那麼三幾百。 新來的人在錫廣場排好隊伍後,便開始處決選拔,不只是從新來的人當中挑選,也從我們所有的人當中挑選。這就是每天早晚要數人頭的原因。在新來的人中,那些老幼病弱的,大部分婦女和幾乎全部兒童,都被作為不宜服勞役的人挑選出來。這些人靠一邊站,然後清點留下來的人數。如果挑剩的有兩個人,那就從原有的人中再挑出兩個,這樣就等於新到五千,就送走五千到「處決山」去。這一來便不至於過於擁擠了。一個人可能經受住六個月奴隸勞動的折磨,再長就很少見了,一旦精疲力竭,羅施曼的鞭子就會在某一天敲敲他的胸脯,他就得加入死亡的行列。 起初,這些受害者排隊走向城外的一座森林。 拉脫維亞人把它叫做畢克裡克森林,德國人重新命名為霍赫瓦爾德,即「高林」。這裡,在松樹中間的空隙地帶,由處死之前的裡加猶太人掘了很大的深溝。在愛德華·羅施曼的命令監視下,拉脫維亞的党衛軍在這裡用機槍把他們掃倒,屍體就掉進溝裡。剩餘的裡加猶太人鏟上土,蓋住屍體,然後在上面再壓一層屍體,一直到溝填滿為止,然後再開一條新溝。 每當處決一批人時,我們在猶太區能聽見機槍的掃射聲。事後就望見羅施曼坐在他的敞篷車裡從山上下來穿過猶太區的大門。 我當了卡波以後,我與其它囚徒便完全斷絕了往來。我無需解釋我為什麼要去當卡波,因為多一個或少一個卡波沒什麼兩樣,不會使死亡名單有任何添減,但是為了幫德國猶太人復仇(不是拯救他們),哪怕只有一個活著的證人,可能就會使情況完全不同。這至少是我對自己一再提出的論據。然而,這是真實原因麼?或許我只不過是怕死?不管過去是什麼原因,反正在那年的八月之後,怕死已不成其為一個因素了。那時,發生了一件事,使我的靈魂死亡,只留下軀殼為倖存而掙扎。 一九四二年七月,從維也納運來了一大批奧地利猶太人,顯然這批人已無一例外地被打上「特殊處置」的標記,因為這一整批從來沒有到達猶太區。我們沒有見到他們,他們從車站直接向「高林」進發,並被機槍點了名。那天黃昏,四輛卡車載滿衣物從山上開來,衣物送到錫廣場以備挑揀。這些東西堆成像一所房子那麼大的山丘,然後挑揀分類成一堆堆的鞋、襪、褲衩,長褲、女外衣、夾克、剃胡刷子、眼鏡、假髮、結婚戒指、圖章戒指、帽子等等。 當然這是處決流放犯的標準程序。所有在「處決山」被害的人都在墓邊剝光衣服,隨後他們的財物就被運送回來。這些財物經過挑揀分類後送回「帝國」。金、銀、珠寶則由羅施曼親自監管。 一九四二年八月,又有一批從特列森城運到。 特列森城是一處在波希米亞的集中營,數以萬計的德國和奧地利猶太人在送往東方處決之前,就關在那裡。當羅施曼在錫廣場上進行挑選時,我站在廣場的一邊望著他。這批新來的人都已在原來的營地被剃光了腦袋,除了大部分婦女是穿著女外衣這一點外,不大容易分辨出男女。在廣場上正對我的那一邊,有一個婦女引起了我的注意。雖然她形容枯槁,瘦得像根撥火棍,不停地咳嗽,但她的容貌有某種東西觸動了我的心弦。 羅施曼走到她面前在她胸脯上敲了敲,就走過去了。跟著他的拉脫維亞人立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隊伍,趕進廣場中央的人堆。這一批人中不宜服勞役的人很多,所以被選出來人的隊伍很長。這就意味著從我們這裡少挑些人就夠數了,雖然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還不怎麼相干。作為一個卡波,我戴著臂箍,拿著棍子,額外的口糧已使我體力稍有增強。羅施曼雖然見過我的臉,但他似乎並不記得。他劈頭蓋臉地揍過那麼多人,所以挨過揍的人並不怎麼引他注意。 在那個夏日的傍晚,那些被挑上的人絕大部分都被編成隊伍,由卡波領著走到猶太區的大門口,然後由拉脫維亞人接收過去,走最後的四哩到「高林」去領死。 由於有一輛煤氣車也停在大門口,所以被挑上的人中最弱的百把人被從大堆人裡分離了出來。我正準備領那些倒黴的男女往大門口去,党衛軍中尉克勞斯把我們五個卡波叫住了。「你們,」他叫道,「把這些人送上杜拉門德輸送車。」 當大隊人馬走後,我們五人伴送最後的百把人到停靠著煤氣車的大門口。他們大部分都一跛一跛地,步履蹣跚,有的咳嗽著。那個瘦弱的婦女也在其中,她的胸脯受著肺病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在走向何處——他們都知道,但她也像旁的人一樣,順從地、踉踉蹌蹌地走到車子後面。她太虛弱了,爬不上去,因為車的後門離地面相當高,所以她轉過頭來讓我幫她上去。我們站在那裡,互相看著,一下子驚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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