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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爆炸

  一

  望遠鏡的焦點是穿著藍色泳衣的女人。

  女人抬起上半身,坐在看起來像廉價品的塑料墊上,臉上戴著鏡片顏色很深的太陽眼鏡,或許是香奈兒吧。

  她身邊躺著一個男人,同樣也戴著太陽眼鏡,仰躺著,全身似乎塗滿了防曬油,油亮亮地,浮出肋骨形狀的胸口,稍微泛紅。

  女人似乎沒有曬太陽的意思,隨著遮陽傘的陰影變化不停地調整位置。想來不斷塗在手腳上的應該就是防曬乳了。

  但今天的陽光實在很強烈,女人像想起甚麼似地調整了一下泳衣的肩帶,立刻浮現出白色的痕跡。

  女人皺起眉頭對男人說了些甚麼,可能是說一直待在這裡,皮膚會受傷的。男人還是躺著,笑著答了幾句。大概是「你說想來海邊,我才帶你來的啊。」

  「人家沒想到太陽會這麼大嘛,明明已經九月了。」

  「你在說甚麼,接下來的日子紫外線才越來越強。」

  正當「他」一邊用望遠鏡偷窺,一邊幫兩人配音的時候,女人放下掛在肩膀的毛巾,脫下太陽眼鏡站起來,然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充氣式海灘氣墊。

  「我要去游泳,你呢?」

  「我不去了,你一個人去就好了。」

  女人穿著海灘拖鞋,舉步走向海邊。

  他放下望遠鏡,以肉眼確認女人的位置。雖然說已經九月了,但周日的湘南海邊,仍舊到處都是情侶和全家出遊的遊客。再加上今年流行藍色的泳衣,他費了一番功夫才發現女人的蹤跡。

  此時她趁著浪打上岸的時候脫下拖鞋,光著腳抱著氣墊進到海裡。

  他打開放在身邊的冰桶蓋子,裡面放著以塑料袋防水的「那個東西」,他取來之後,緩緩起身。

  梅裡律子並不擅長游泳,但她非常喜歡海。抓著海灘氣墊隨波逐流的時候,她總能充分感受沉醉在大自然的美好。甚至覺得時間的流逝似乎比平常慢了許多。

  結婚之前,丈夫尚彥也常常像這樣帶自己來海邊。雖然他當時還住在藤澤,兩人經常在橫濱約會,但是只要律子一說「我想去海邊」,尚彥便立刻改變行程,開著PAJERO前往海水浴場。所以PAJERO的後座,總是放著兩人的泳衣。

  這麼悠哉的兩人世界,可能不長了,律子心想。他們婚後一年,還沒有孩子,但恐怕得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了。除了兩人的父母非常囉唆之外,自己的年齡也是問題,律子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

  她很想去學衝浪或潛水,不過只要想到生孩子的事,不得不忍耐下來。沒辦法,她告訴自己。目前的生活很幸福,如果打算生孩子,總是得犧牲掉一兩樣興趣。

  今天的天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律子躺在海灘氣墊上,閉上雙眼,彷佛就像躺在巨大的水床上。濡濕寒冷的肌膚也立刻暖和了起來。

  突然,她感覺氣墊下面有甚麼東西撞上來,她睜開雙眼,似乎是有甚麼人潛在自己正下方。

  一陣水花揚起,一個男人抬起頭來。是個短髮的年輕男人,戴著蛙鏡。

  「抱歉。」

  男人簡短地說完後,又潛入水中,不知道遊往哪裡去了。

  律子想起剛才一瞬間劃過腦海中的想法,不禁苦笑。當年輕男人出現時,她以為對方是要向自己搭訕。如果是幾年前,的確有可能,但是自從過了二十五歲之後,再也沒有這種經驗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畢竟現在已經是定下心來的年齡了。

  所以才要準備生孩子……。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海浪帶到離岸邊很遠的地方,周圍也沒甚麼人。律子移動雙腳,改變方向。

  就在這時——某個東西襲擊了她。

  梅裡尚彥目擊了那一瞬間。

  事情發生前,他正好稍坐起身,搜尋著浮在海面上的妻子蹤影。他立刻就發現律子的身影,粉紅色的海灘氣墊非常好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攤在氣墊上,在海浪間載浮載沉。

  他叼著一根Caster mild,用Zippo打火機點燃,剛才喝光的可樂空罐就拿來當煙灰缸。

  他心想,這傢伙還真是笨哪——此時剛好是律子慌張地改變方向的時候。看來是終於發現只有自己被帶離岸邊了。他一邊抽著煙,看著妻子的模樣。有個男人好像在跟她說話,不過立刻就不見了。

  尚彥抽著煙,吐出煙霧。就在那一瞬間……

  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妻子的身影隨著爆炸聲變成了火柱。

  黃色的火柱彷佛從海中冒出來,強大的衝擊力使得附近的海水在一瞬間變成白色。然後,更小的火柱,從水中彈了出來。

  一開始,爆炸聲令海水浴場中的所有人呆立當場,遊客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茫然地望著火柱。

  但是下一個瞬間所有人陷入了驚慌,像在競賽似的,慘叫、怒吼、尖叫聲四起。梅裡尚彥想起了史蒂芬·史匹柏的《大白鯊》。電影中的人是逃離鯊魚,如今則是逃離火柱。

  之所以想起這部電影,是因為他完全無法瞭解狀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仍舊坐在海灘氣墊上,手指夾著已經點著的Caster mild,望向方才妻子漂浮的海面,尋找她的蹤影。

  海面上恢復了平靜,只剩下白色的細小泡沫描繪著的幾圈同心圓。

  周圍的人們不知道在喊叫些甚麼,但全都傳不進尚彥的耳裡。

  他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海邊。他仍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只有一件能確認的是,所有人都已經上岸了,惟獨他的妻子沒有回來。

  「律子,你在哪裡……?」

  不久,尚彥的眼睛捕捉到漂浮在海面上的某種物體,似乎是粉紅色的塑料袋。

  就在那一瞬間,他想起那是律子用的海灘氣墊的顏色。

  二

  當加藤敏夫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阪上公寓的房客時,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由於那棟屋齡十年的公寓,既不是高級大廈,也不特別注意隱私權,因而房客之間的摩擦時有所聞。房客中單身者居多也是原因之一。東京都的垃圾回收新法已經施行多年,但是他們幾乎無人遵守。

  果然如加藤所料,住在一樓的主婦氣衝衝地打來向加藤抱怨樓上陽臺滴水,洗好的床單都白洗了。

  「嗯,住在上面的是藤川先生吧,他不在嗎?」

  「就是不在我才打電話給你啊,你快點處理吧!」主婦歇斯底里地大吼。

  「好、好,我立刻過去。」

  加藤掛掉電話,皺著眉頭找尋阪上公寓的鑰匙。那個藤川雄一也是單身,不過到目前為止並沒出過任何問題。他和藤川只有簽約時見過,印象中是一個沉默、安靜的青年。

  加藤把店裡的工作交代給其它員工,便開著小貨車出門了。加藤不動產是他父親經營起來的店。

  「離三鷹車站徒步七分鐘、全新建築」是阪上公寓的宣傳用語。徒步七分鐘的確不是騙人,但是任誰看到公寓的外牆已經灰撲撲了,都不免對「全新建築」這種用詞起反感。因為靠近幹道,牆壁都被汽車廢氣熏黑了。

  他走到看得到陽臺的地方確認滴水的位置,便立刻知道原因出在哪裡。藤川房間的冷氣排水管松脫了,以致於水滴到了樓下。根據樓下的主婦表示藤川似乎不在家,但是冷氣的室外機卻在運轉,加藤心想,到底是忘了關了呢?還是因為天氣太熱,故意把冷氣開著去上班?

  不論是哪一種狀況,他都不能放著不管,於是加藤拿出房東專用的鑰匙走上樓梯。

  藤川的房間是203號室,門上的信箱塞著兩三天份的報紙。這麼說來,也或許是去旅行或是出差了,那麼應該是忘記關冷氣了。

  加藤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上的鎖,一瞬間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房間是一房一廳,一走進玄關,左邊是流理台。裡面是五張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但是分隔房間和餐廳的拉門緊緊關著,無法看到房裡的狀況。

  加藤脫掉鞋子,走進室內。他不清楚究竟為甚麼自己感覺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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