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以前,我死去的家 | 上頁 下頁
二四


  2

  高二那一年分到同班後,我才認識她。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和我同一年級。因為她是很普通的女生,很不起眼,至少在我眼中,她是這樣的女生。但和她同桌,開始聊天後,我發現她這個人和外表給人的印象不同。

  她不會像其它眾多女生一樣瘋癲、聒噪,總是躲在別人背後,旁觀事態的發展。起初我以為是她性格內向所致,但很快就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其它同學無憂無慮地笑彎腰時,沙也加看他們的雙眼宛如在觀察實驗動物的學者,或是像在觀看「高中二年級」這齣舞台劇的觀眾。她自己絕對不會站上舞臺,這種個性和她孩子氣的外表很不搭調。

  這樣的沙也加讓我感到新鮮,覺得和她聊天應該很開心。當時,我因為功課比別人稍微好一點而自以為了不起,雖然表面上待人親切,但內心覺得「每個人都幼稚無聊透頂」。

  「倉橋,你是不是常常覺得很無聊?」有一次,我這麼問她,「你好像總是高高在上地看別人。」

  她沒有反駁,反而問我:

  「那你呢?我覺得你也這樣。」

  聽到她這麼問,我有點得意。

  「我嗎?嗯,我的確覺得有點無聊。」

  她聽了我的回答,意味深長地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我也覺得有點無聊,但又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為甚麼?」

  「因為,」她聳了聳肩,「因為大家都還是小孩子啊。」

  這句話令我興奮不已。

  有一次,學校附近的公民館以大學生為對象,舉行了「學生該如何因應國際化社會,並發揮自身的作用」的演講。我邀沙也加一起參加。

  「雖然我也可以自己去,但聽完這種演講,和其它人一起討論更有意思,而且,我相信你在聽演講時不會打瞌睡,其它人恐怕連高峰會是甚麼都聽不懂。」

  她淡淡地笑了笑,回答說:「很有可能。」然後答應和我一起去聽演講。

  那次之後,迅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們不時一起去咖啡廳聊天,接著開始在假日約會。我們聊了很多事,也不拘泥任何領域,彼此只約定一件事,絕對不在無聊的對話上浪費時間。

  「我一直在尋找可以聊這種話題的朋友。」我對她說。

  「我也是。」她也這麼對我說。

  不久之後,我們在她家附近的暗巷接吻,在第一次約會的一年後,在她房間做愛。那是我的第一次性經驗,她說也是她的初體驗。

  「但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我當時對她說,「每個人都在做,就和衣食住行一樣,認為這種事有重大意義的想法太無聊了。」

  沙也加聽了之後也說:

  「我們也不要因為這樣就依賴對方。」

  「那當然。」我回答說。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瞭解沙也加,但我反而覺得是她很瞭解我,因為那時候,我在尋找這樣的人。

  ***

  「你睡著了嗎?」

  聽到聲音,我張開了眼睛。沙也加探頭看著我。

  「不,我只是在發呆。」

  「我想去對面的房間看一下。」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我站了起來。

  沙也加從床上站了起來,這時,格子圖案的床罩角落露出白色的東西。好像是紙板。

  「那是甚麼?」

  我翻開床單,發現枕頭旁放了一張簽名板。我拿起簽名板,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感覺像是贈言。我用手電筒照著簽名板。

  其中一句贈言映入我眼中。我的身體頓時好像被鬼壓床似地完全無法動彈。

  「怎麼了?」沙也加在一旁問道。

  我把簽名板緩緩轉向她,用食指指著其中一句話。她張大眼睛,說不出話。

  禦廚佑介,請你安息吧——簽名板上寫了這句話。

  3

  我並不是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性。這個房間的時間停留在佑介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日記也以很不自然的方式突然中斷,我的確曾經想像過這種可能性。只是這種想像太黑暗、太不祥,所以我並沒有說出口。

  我拿著簽名板,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簽名板上的每一則贈言。

  「禦廚,希望你在天堂很幸福。山本宏美」

  「再見。我會珍惜零戰的模型。藤本洋一」

  「我無法相信。我很難過。我很想再和你一起玩。小野浩司」

  班上的同學用不同顏色的簽名筆,對他的死表示哀悼。應該是葬禮那一天,班導師交給家屬的。不難想像,簽名板上的每一句話都讓家屬,尤其是佑介的母親動容。

  有兩句話吸引了我的目光。

  「馬上就要畢業了,真難過。太田康子」

  「以後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都會想起你。田所治」

  既然同學在贈言中說「馬上就要畢業了」,代表佑介是在六年級的時候離開了人世,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後一篇日記的翌日。佑介並不是不寫日記了,而是無法再寫日記了。

  「你有甚麼想法?」我把簽名板交給沙也加。

  「甚麼想法?」

  「佑介的死因啊。他為甚麼突然死了?從他的日記看起來,並不像是生了甚麼病。」

  「所以就是意外身亡,車禍嗎?」

  「如果正常的話,應該是這樣。小學生意外身亡,八成是車禍。」

  「如果正常的話……你覺得不正常嗎?」沙也加抬起頭,微微偏著頭問。

  「不,我並沒有任何根據,只覺得不像是單純的意外。你記得他最後一篇日記的內容嗎?他希望『那傢伙』去死,之前雖然多次寫下憎恨的話,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到『死』這個字眼,結果,第二天死的不是『那傢伙』,而是佑介。這只是巧合而已嗎?」

  沙也加聽了,露出緊張的神情,「你想說甚麼?」

  「我並不是有甚麼明確的想法,只是覺得不單純,所以才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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