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異變13秒 | 上頁 下頁
三三


  「至少要痛快享用一頓豪華大餐嗎?我很能體會那個男人的想法。」戶田把叉子指向交誼廳那邊。

  「關於那件事,你哥哥到底有何打算?」小峰表情凝重地轉向冬樹。

  「你是指甚麼?」

  「那個男人。你不也看到了嗎?那傢伙是黑道流氓呢。」

  聽到小峰這句話,所有人都停下手邊動作了。每張臉都在試探現場的氛圍。

  「好像是吧。」冬樹回應。「所以你想怎樣?」

  小峰不滿地搖頭。

  「不能對病人見死不救,這個我明白。此外,在這種狀況下,多一個夥伴好歹會比較安心,這也是事實。但這些道理都是以『對方是普通人』做前提的,那男人可不是普通人。」

  冬樹抿嘴不語,他很明白小峰的言外之意。

  這時明日香插嘴了:

  「你憑甚麼可以斷定?現在又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小峰微微挺胸後仰。

  「他是流氓啊。你沒看到刺青嗎?」

  「只因為是流氓就斷定他是壞人,這樣太奇怪了。」

  「拜託別再發表幼稚的意見了。如果不是壞蛋,怎麼會去當甚麼流氓?」

  明日香眼中燃起怒火,大概是因為「幼稚」一詞對她來說是禁句。

  「你怎麼知道是壞蛋才會去當流氓?也有人是迫於環境,不得不去做的。最後後悔,決定從此洗心革面的人在這世上多得很。像我的國中學長也是,他以前是飆車族,可是後來改過自新還當了老師。」

  小峰聳聳肩。

  「別把飆車族和黑道流氓相提並論好嗎?年輕時做壞事沒有改過向善的人就會變成流氓。那種人就算洗心革面,還是不會有一般人的道德操守。那段過去一定會對他造成某些不良影響的。何況,那個人還有刺青,這證明他已徹底浸淫在黑社會了。他絕對不可能與我們相安無事的。」

  「我倒覺得那是你的偏見。」明日香噘起嘴,瞪著小峰。「不然要怎樣?對他見死不救嗎?」

  「我沒那樣說,我只是無法同意讓他加入。」

  「那還不是一樣。如果把他就這麼扔下不管,那個人會死掉的。」

  「我認為——」山西慢吞吞地發言。「那樣做是莫可奈何之舉。」

  「老爺爺……」明日香面露啞然。

  不不不,老人搖手。

  「我不是說他有刺青所以死了也無所謂,那是另一回事。我覺得重要的是,那個人罹患的也許是新流感。如果只是小感冒,就算不管他也不會死。會死,就表示是特別難纏的疾病。把那樣的病人擺在身邊,等於是將我們所有人的生命置於險境。我要說的是避免讓所有人涉險是必要的。」

  雖然山西的語氣平淡,但他才在幾小時前將妻子安樂死,所以他發言帶有令人窒息的份量。

  小峰和明日香都陷入沉默。

  ***

  才剛日落,四周便急速暗了下來。誠哉點燃事先準備的蠟燭。

  刺背男子依舊昏睡不醒。男人數公尺外的地方坐著菜菜美,她用指尖按壓眼頭。

  「累了吧?你也回大家那邊去吧。」

  但誠哉的話還沒講完,她已開始搖頭。

  「我沒事。」

  「但逞強不是好事。流感在疲勞的時候特別容易感染吧?」

  「我真的沒事。況且老實說,跟大家在一起會有點難受。」

  「有甚麼不愉快的事嗎?」

  「不是的,是看著大家漸漸衰弱會讓我難受。山西太太最後也沒救活,一想到這種事今後還會繼續發生我就好痛苦……所以,至少這種時候我想稍微保持距離。」

  誠哉默默頷首。他覺得好像能體會菜菜美的心情,自己也快被這種無力感壓垮了。

  「久我先生才累吧?」菜菜美問。

  「不會,我無所謂,我對體力還滿有自信的。」

  她用混合了憐憫與羡慕的奇妙眼神望向誠哉。

  「久我先生,為甚麼你能這麼堅強呢?難道你都不會灰心絕望,或是失意沮喪嗎?」

  她這個問題令誠哉苦笑。

  「我一點也不堅強,我是非常軟弱的人。為了掩飾軟弱,才稍微虛張聲勢罷了。」

  菜菜美搖頭。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那樣,我還以為當警察的人果然不一樣呢。」

  「即使是警察也分很多種,會做壞事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

  「或許是這樣沒錯……你弟弟也是警察吧。我想,他一定是很崇拜哥哥才會效法你。」

  「不,你猜錯了。」誠哉恢復一本正經。「我們兄弟的父親就是警察,是父親的影響。」

  「原來是這樣。那,令尊一定很高興吧?」

  「很遺憾,他早已過世了。」

  「啊……對不起。」菜菜美惶恐地縮肩,垂下腦袋。

  「你用不著道歉,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誠哉用燭光照亮手錶,快要六點了。

  「我們輪流休息吧,沒必要二人一起熬夜。你先去休息,過二個小時我再叫你起來。」

  「不,可是我——」

  「為了應付緊要關頭,我希望你能夠先養精蓄銳。拜託你了。」

  菜菜美露出迷惘的神色,但最後好像被說服了,她點點頭。

  「那麼,我就睡一會。」語畢,她在沙發上躺平。

  大概是真的很累了吧,菜菜美立刻發出鼾聲。誠哉邊聽邊凝視燭火,他的腦海被總理官邸發現的「P-13現象」報告所佔據。無論做甚麼,都揮不去那個念頭。

  是否該告訴大家呢——這點令他很苦惱。他知道遲早必須說出來,但是現在單是想活下去就已夠困難了,他實在說不出口。因為那個內容太令人絕望了。

  蠟燭變短了。正當他想換根新蠟燭的時候,之前文風不動的男人忽然發出呻吟。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出男人睜開了雙眼。他和正在凝視他的誠哉四目相接了。

  片刻沉默後,男人呻吟著說:「真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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