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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第三章 聖誕樹、沖球和皮夾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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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框圍著黑色緞帶,照片中的廣美露出夢幻迷蒙的眼神。光平合掌時想,在她生前,自己從來沒有看過她這種表情。

  天空昏暗,厚厚的雲層吞噬了整個城市。冰凍的冷風穿過腳下,一張廣告單在參加葬禮的人之間嬉戲。

  這場只有親朋好友參加的葬禮在廣美遇害翌周的星期三舉行。除了「穆爾格」的老主顧以外,只有廣美公寓內比較有交情的鄰居、悅子的三位朋友,以及佐伯良江出席而已。

  沉默和啜泣,點頭和竊語——在奇妙的寂靜氣氛下,送走亡者的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每個人放慢的動作顯得無精打采,但他們吐出的呼吸特別白,似乎在彰顯生命的存在。

  光平感受著緩慢的時間流逝,回憶著辭世的廣美。只要閉上眼睛,她的容顏就浮現在眼前,但也僅此而已。他想不起任何足以震撼自己內心深處的事,雖然焦急,卻無濟於事,彷佛所有的回憶都變成了悲傷的斑點,黏在自己的心上。光平閉上眼睛,看著這些斑點,告訴自己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讓這些斑點褪色。

  「好安靜的葬禮。」

  佐伯良江上完香後,來到光平身旁。一身喪服的她看起來比平時更引人注目。

  「謝謝你特地趕來,會不會影響你工作?」

  光平問。

  「我請了假……我平時幾乎不休假,這種時候一定要休假。」

  「真辛苦,你還要兼顧家庭吧?」

  她低下頭,小聲地說:「我目前單身。」

  「我聽說你有女兒……」

  良江微微搖了搖頭,「曾經有過,但現在沒有了。她死了。」

  光平說不出話。

  「她因為一種腦性麻痹,導致四肢無法自由活動,所以就送去了繡球花學園,最後還是死了,真是一個不幸的孩子,那時候才五歲。」

  她說話的語氣中沒有悲傷,光平覺得她已經充分咀嚼了不幸的現實,自己恐怕要很久以後,才能像她這樣淡然談論廣美的死——

  「你先生呢?」

  光平問,她吐了一口氣。「離婚了。女兒死後,我們的關係就很僵……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一次,光平真的無言以對。冷風再度吹來。

  「光平,你也一起去嗎?」

  光平看著棺木送上了靈柩車,悅子把手搭在他肩上問。她的意思是,要不要一起去火葬場。

  看著悅子和廣美有著相同特徵的臉,光平想像著裝進白色棺木的廣美被送進焚化爐的情景。已經變成碳化物的她即使在高溫下,也不會感到痛苦,只是碳化物進一步變成碳而已,但光平腦海中的廣美仍然皺著眉頭,他忍不住想起幾天前看到的恐怖片預告。

  「我不去了。」

  光平想了一下,婉拒了悅子。「去了也無濟於事,離別還是乾淨一點比較好。」

  「是嗎?那我和純子一起去。」

  悅子沒有勉強他。光平在之前討論葬禮的事時知道,悅子本身就不認為葬禮這種儀式很重要。

  靈柩車上有很多花俏的裝飾,恐怕會讓上車的廣美感到害羞。光平猜想應該是純子的安排,因為這不像是悅子的品味。

  靈柩車的引擎發出低沉的聲音後出發了,沉重緩慢的速度的確很像是神聖的使者,只是車後吐出的廢氣和普通車子的廢氣味道相同。

  棺木送上車後,所有人都吐了一口氣,紛紛鬆懈下來,確認彼此的表情,大家都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表達怎樣的感情。

  「回去吧。」

  書店老闆時田大聲說道,聽起來不像是自言自語。隨著他一聲令下,其它人也都在他身後邁開了步伐,一群黑色喪服的人走向學生街。

  ***

  光平參加完葬禮回到公寓,脫下深藍色西裝,換上了牛仔褲和運動衣。那套西裝是去年夏天為求職面試新買的,今天是第一次穿,光平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派上用場。

  他想起參加完葬禮回家前要撒鹽的習俗,但那時候他已經換上了牛仔褲。當然,即使他進門時就想起,也不可能真的撒鹽。

  上午參加完葬禮,下午打算去「青木」,即使考慮到吃午餐的時間,仍然有點早。光平站在房間中央想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拿起放在桌上的雜誌。就是那本《科學紀實》的創刊號。

  光平把廣美留給他的奇妙遺物——科學雜誌的創刊號——塞進口袋,來到了大學的研究室,但並不是他之前讀的機械系的研究室,而是學生時代很少涉足的地方。建築物的牆上掛了一塊嶄新的牌子,上面寫著「資訊工程系」,牌子的嶄新似乎暗示了在研究最尖端科學的自負。

  光平走進其中一間研究室,見到了學生時代的朋友。他們是高中同學,雖然讀不同的科系,但經常一起玩。他很會打網球,而且外形帥氣,很受女生的歡迎,聯誼時,必定是焦點人物。

  「我剛好在休息。」

  這位友人在周圍都是計算機的座位上伸著懶腰說。他旁邊放了一個小型合成器,正在自動演奏,音色和鋼琴一模一樣,彈奏的是肖邦的樂曲。

  「真厲害。」光平忍不住說。

  「成為聲音來源的女生彈得不夠好,」友人把音量關小,「只能聽到這種程度而已,真想找布寧【注:布寧:Stanislav Stanislavovich Bunin,俄羅斯的鋼琴家。】來彈。」

  「可以完全複製嗎?」光平問。

  「可以複製得很完美,」友人回答,「不光是完全按照樂譜的音符,就連聲音來源的鋼琴家敲琴鍵的感覺也可以完全複製。」

  「但是缺乏個性。」

  「個性也可以複製。」

  友人自信滿滿地說。

  光平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拿出帶來的那本雜誌。他好奇地翻了一下,哼了一聲。

  「你應該聽過中央電子這家公司吧?」光平問。

  「對啊。」他點頭回答。

  「如果曾經在那家公司上班的人對這本雜誌內的報導有興趣,你認為是哪一篇報導引起了他的興趣。」

  友人皺著眉頭,抬頭看著光平,「真是奇怪的問題。」

  「我也覺得,但我想知道這個答案。」

  友人再度看著報導內容,又仔細看了目錄後抬起頭說:

  「我覺得很難斷定,如果是計算機公司的人,應該對計算機相關的所有報導都有興趣。」

  「完全無法鎖定焦點嗎?」

  「比較有可能的應該是,」友人用手指著目錄,「人工智能吧。自動翻譯系統、專家系統、智能機器人、自動翻譯電話,可以在全世界開拓新的市場,目前還有很多尚未開發的部份。」

  「中央電子也致力於這方面的開發嗎?」

  「畢竟是計算機公司嘛,但和其它公司相比,並沒有特別投入,這項研究只是維持普通程度而已。」

  「這些報導中,沒有值得特別注意的內容嗎?有沒有覺得不對勁或是產生疑問的內容?」

  友人再度翻著雜誌,這一次看得比較仔細,但看了之後,還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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