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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在咖啡店等的是一位根津先生。他看起來三十出頭,寬闊的肩膀和尖尖的下顎令人印象深刻,嘴巴四周留著鬍鬚,和身上的灰黑色襯衫十分相稱。

  他問直貴他們,音樂的重要元素是甚麼?寺尾回答,是心。

  「我認為抓住聽眾的心,是最重要的事。」

  聽在直貴耳裡,這是個四平八穩的答案。其它團員似乎也沒有異議。

  根津說:「也就是說,你們想創作抓住聽眾的心的曲子。所以你們正在摸索如何才能做出這種曲子,並試著創作、練習,在表演場地演唱。我說的沒錯吧?」

  「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根津拿出煙抽。「但是這樣不會成功。」

  寺尾看了直貴他們一眼,一臉在問自己的回答是否出錯的表情。但是沒有人能給他建議。

  「無論你們再怎麼努力,也不能撼動人們的心。你們知道為甚麼嗎?答案很簡單,因為人們接觸不到你們的曲子。連聽都沒聽過的曲子,怎麼可能令人感動。音樂的重要元素,是聽音樂的人。如果沒有他們,就算你們做出自己再怎麼滿意的曲子,那也不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名曲。不,那甚至稱不上是音樂,你們在做的事情就和自慰沒兩樣。」

  「所以我們在表演場地演唱。」寺尾板起臉說。

  根津面不改色地點頭。「你們大概認為如果在表演場地演唱,有一些聽眾肯聽的話,就會透過口耳相傳提升人氣,遲早能夠正式出道。」

  直貴不懂這個想法哪裡錯了,至今他們總是如此幻想自己邁向成功的劇本。

  「的確,」根津接著說,「如果調查成功藝人的經歷,或許會出現這種歷史。但是調查失敗藝人的經歷,大概也會出現類似的內容吧。就像夢想成為偶像的女孩子再怎麼徘徊于澀穀街頭,有幸被星探挖掘,成功機率還是極低,被挖掘而正式出道的藝人也未必在市場上吃得開。但是你們認為,只要做出好音樂,遲早會得到聽眾的認同,你們相信成功與否的關鏈只在於實力。對吧?」

  沒錯,直貴他們至今總是如此認定,所以這時無人反駁。

  「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沒有聽眾,就無從分辨音樂好壞。不過是一堆音符的堆砌罷了。表演現場上的一丁點聽眾,有等於沒有。所以,你們等於沒做過音樂。」

  「但根津先生你是看到我們的現場演唱,才找我們來的對吧?」

  根津對寺尾的反駁苦笑以對。「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的音樂得到認同了,我要先在這裡予以否定。如果讓在表演現場頗受好評的樂團都一一出道的話,我們公司就做不下去了。你們聽好了,我之所以去看你們的現場演唱,並不是因為聽到風評,你們可以當成我是心血來潮。我們在尋找萬中求一的原石,持續不斷地挖洞,我認為自己是發現原石的專家。原石是不會發光的,如果你們認為是自己的光芒吸引我來,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你們要先明白這一點。」

  直貴漸漸明白根津想說甚麼。簡單來說,他並不認同直貴他們的音樂,他只是認為自己可以磨亮他們這群原石,不,是認為他們有磨亮的可能罷了。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根津環顧所有團員,「我想讓你們玩音樂。這不是玩扮家家酒,而是玩真正的音樂。」

  和根津告別後,直貴他們前往常去的居酒屋。現場演唱結束後總會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但是今晚的情況不同。現場演唱成功,引發了更大的事件。畢竟期盼已久的正式出道終於可望實現,直貴的心情還像是在做夢,沒有真實感。他想和其它團員聊聊,確定這不是一場夢。

  但是大家沒有心情慶祝,因為根津說的一席話在他們腦中盤旋不去。

  「你們有力量。你們有實力,也有魅力,但是你們幾乎全未發揮出來。你們還是一塊空白的畫布,上頭要畫出甚麼樣的圖畫由我來決定,你們只要遵照我的指示就行了。這麼一來,你們絕對會成功。」

  他還說:「你們別想展現自我風格,營造樂手風格是我們專家的工作。綜括所有條件才叫音樂,光靠樂器、主唱和曲子稱不上音樂……」

  「如果不是以我們的原創曲一決勝負,就沒有意義了。事到如今,我們還能演唱別人的曲子嗎?」寺尾一直猛灌啤酒,很快地就開始以酒醉的口吻發牢騷。

  「根津先生又沒說不讓我們唱自己的原創曲,他只說,要怎麼成名由我們自己決定。這是銷售方式的問題,這種事情只能交給專家。現在就是這種時代。」浩太安撫寺尾。

  「啐,廣告代理商的兒子連說話都像廣告人。要是不准展現自我風格,有何樂趣可言?」

  「不是不准展現,而是不准擅自展現,強調特色是有方法的。我說佑輔,你就別鬧彆扭了,要積極地思考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敦史也說:「沒錯,這是個好機會。」

  「我們總算能夠出道了。」健一感慨萬千地說,看了直貴一眼。

  直貴默默點頭。

  「對啊,終於能出道了。不管是以甚麼形式,佑輔也覺得很高興吧?」

  被浩太這麼一說,寺尾只用一邊臉頰擠出笑容,敷衍地說句「是啊」。

  那一晚對Specium 而言,是組團以來最棒的一晚。

  直貴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寫在寄給剛志的信上。他沒告訴剛志,自己認真玩起音樂,以及打算成為職業歌手。如果毫無預警地寫自己出道了,剛志會做何反應呢?直貴認為剛志一定會替自己高興。剛志希望弟弟有出息,大學文憑不過是個象徵,如果自己能以其它方式達成目標,剛志應該不會有任何不滿。

  但是直貴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他們接獲根津的指示,要他們創作幾首新歌。如果順利的話,其中一首或許能夠成為出道曲。寺尾當然幹勁十足,團員們也盡可能集合練習。直貴必須兼顧工作、大學學業與樂團活動,持續著回宿舍倒頭就睡的生活。寺尾似乎放棄大學學業了,但是直貴尚未下定如此大的決心。

  浩太、敦史和健一到宿舍來,是在一個難得大學不用上課,樂團也不用練習的夜晚。直貴剛從公司回來,身上還穿著工作服。

  「我們有點話要跟你說。」浩太代表大家說,其它兩人在他身後低著頭。

  「好啊,進來吧,不過房子很窄就是了。」

  直貴讓三人進屋。

  或許該說是直覺,他感覺身邊刮起了不祥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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