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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章

  1

  「直貴:

  你好嗎?

  我過得還算不錯。

  前天開始調到操作車床的工作,第一次使用這種機械,剛開始有點緊張,不過習慣之後還挺得心應手的。順利完成切削時令人非常開心。

  我看了你的來信。如果你至少能讀完高中就好了,我真希望你能上大學。我就是因為想讓你上大學,才會為了錢做出那種事,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害你念不成大學,我真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

  我在想,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而使你留下痛苦的回憶。我害你被趕出公寓,你大概很頭痛吧。我真愚蠢,蠢到不如死了還比較乾脆。怎麼罵都不夠,我這個智障。

  因為腦袋裡都是漿糊,所以我在這裡學習,好變成一個正派的人。聽說如果我表現良好的話,就能寄更多信給你,說不定還能增加會面的次數。

  你信上雖然沒有寫,但是我猜你大概正為錢傷腦筋吧。可是我卻沒辦法替你做甚麼,真的好不甘心。我只能說,你要好好工作。我真是個窩囊的大哥。

  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力爭上游。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上大學。雖然現在許多人說,社會上靠的不只是學歷,但學歷還是不可欠缺的。你腦筋比我好太多了,應該上大學的。

  半工半讀一定很辛苦吧?我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癡人說夢。

  總之,我會在這裡加油,你也別輸給我!

  下個月我會再寫信給你。

  兄 剛志」

  直貴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看哥哥寄來的信,這樣就不用擔心有人從後面偷看。公交車駛往某轎車廠商的工廠,話雖如此,他並不是那裡的員工,他隸屬於和那家工廠合作的回收公司。不過,說是公司只是虛有其名,他甚至不曾去過號稱在町田【注:東京的衛星都市,位於東京都西郊。】的辦公室。第一天上班被指定的地點,就是那間汽車工廠。就這樣做了約兩個月,除了星期六、日之外,天天都要去。他的手變厚了,原本白皙的臉也變得黝黑。

  然而,他開始認為有工作總比沒有好。他甚至後悔……,如果自己早一點像現在這樣工作的話就好了,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種田地。

  當警方來電通知時,直貴正在家裡準備晚餐。兄弟倆約定好,做菜是他的工作。哥哥養家活口,所以自己煮飯是應該的。雖然直貴不認為自己做的菜特別好吃,但剛志總是讚不絕口。

  「哪個女人和你結婚就賺到了,因為不用擔心會不會做菜。相對地,要是你結婚,我可就慘了。」剛志經常開這種玩笑。

  「大哥比我先結婚不就得了。」

  「我是這麼打算沒錯,但是弟弟往往比哥哥先結婚,不是嗎?還是你肯等我討到老婆之後再結婚?」

  「那麼久以後的事情,我哪知道。」

  「對吧?所以我很害怕呀。」

  這樣的對話反復上演過許多次。

  直貴至今仍不曉得打電話來的人是誰,只知道對方是深川警察署的人。或許對方曾報上姓名,但是他不記得了,因為後來被告知的事情令他太過震驚。

  他完全無法相信剛志會殺人。他希望警方只是懷疑,而且這件事是個誤會。實際上,他也對電話另一頭的人這麼說;說話音量大到喉嚨幾乎痛起來。

  但是對方卻慢條斯理地說,剛志本人已經承認一切了。聽在直貴耳中,對方的聲音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冷酷。

  直貴摸不著頭緒,對電話另一頭的人發問:為甚麼我哥哥要做那種事呢?甚麼時候的事?在哪裡發生?他殺了誰?但是對方沒有正面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對方想傳達的似乎只是,武島剛志依強盜殺人的罪嫌遭到逮捕,以及想問直貴一些事情,請他到警察署來一趟。

  兩名刑警在深川警察署的一角,詢問直貴許多問題,卻不太回答他的問題,所以直貴依然無法具體掌握發生了甚麼事。

  刑警除了詢問剛志的種種,也問了許多直貴本身的事,包括至今的成長過程、日常生活、平常和剛志聊些甚麼,和他未來有何打算等。幾天之後,直貴才瞭解這和剛志的犯罪動機有關,所以刑警才會巨細靡遺地詢問。

  大致問完筆錄後,直貴要求與剛志見面,但是警方不允許,直到深夜才放他回家。直貴不知該做甚麼,也睡不著,內心充滿絕望,腦筋一團混亂地度過漫漫長夜。

  隔天,他逃課了。因為就算打電話向學校請假,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事隔一夜,他仍然無法相信。一夜未曾闔眼,但是他只能當作是做了一場惡夢。直貴沒有拉開窗簾,在家中一角抱膝瑟縮。他總覺得這麼一來,時間就會停止,能夠繼續相信自己單純只是做了一場惡夢。

  但是到了下午,卻來了一堆將他拉回現實的人。首先是電話,他心想或許是警方打來的,接起電話一聽,來電者是直貴的級任導師;一名四十五、六歲,姓梅村的男老師。他任教的科目是國語。

  「我在早報上看到了,那個嫌犯是,呃……」梅村說得吞吞吐吐的。

  「是我哥!」直貴語氣粗魯地吼道。那一瞬間,直貴感覺所有有形無形支撐著自己的東西全都消失了。

  「這樣啊,果然是你哥哥。因為我對這名字有印象,而且報上寫著嫌犯和弟弟相依為命。」

  直貴一沉默,梅村明知故問:「你今天想請假吧?」

  「是。」

  「嗯,我會替你辦請假手續,想來上學的時候打電話告訴我。」

  「好。」

  「嗯。」

  梅村老師似乎還想說甚麼,但最後就這樣掛斷了電話。如果直貴是被害者的遺族,或許他會想到一些慰問的話。

  繼這通電話之後,還陸陸續續來了幾通,幾乎都是媒體打來的,大家似乎都想聽聽直貴的感想,其中甚至有人想當面採訪。直貴一回答現在沒有那種心情,對方馬上開始發問,內容類似前幾天在警察署被問到的問題。直貴說聲「抱歉」就掛斷了電話,決定接下來只要是媒體打來的,就悶不吭聲地掛斷。

  門鈴繼電話之後響起,直貴不應門,於是開始有人拚命敲門。直貴當作沒聽見,對方接著改用踹的。除此之外,還能聽見咆哮聲,大致是說直貴有接受採訪的義務。

  直貴想分散注意力,打開電視機的開關。他不知道非假日白天播放些甚麼節目。屏幕上出現的是寧靜的住宅區畫面,和「獨居女富商慘遭殺害!」的字幕。接著是剛志的臉部特寫,他的黑白照片底下打上「嫌犯武島剛志」,一臉直貴不曾看過的醜陋、陰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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