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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你要說的話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因為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所以才告訴你。」

  「是嗎?很高興聽到這些話,也許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不,八成就是這樣。我也瞭解政府的做法,但是,三島先生,」說著,他看著三島,「我還是心存感激,多虧了大家,才能救惠太一命。」

  「那是你的自由。」三島只能這麼說。

  山下點點頭。

  「湯原先生,我們該走了。」

  「是啊。」湯原回答後,轉頭看著三島。

  三島用大拇指指向商店。

  「我要打電話回公司。」

  「是嗎?那我們就先走一步。」

  說完,湯原追向已經邁開步伐的山下。

  ***

  等他們走遠之後,三島拿起電話聽筒,插入電話卡,按事先設定的步驟操作。確認計算機響應後,他輸入了號碼。這是他向計算機發出的最後指令。

  掛斷電話後,他把電話卡放回皮夾,然後打算把剛才的照片也放進去,從胸前口袋把照片拿了出來。那是智弘遠足去高尾山時拍的照片,頭上戴著養樂多燕子隊的球帽,比著V的手勢。

  三島覺得山下是因為他兒子獲救,才會說那些話。如果他兒子死了,又得知是政府造假,態度應該會完全不一樣。

  三島不禁想起九個月前的事。那天,他在整理智弘的遺物。在此之前,只要看到這些東西就讓他痛苦不已,所以都丟在紙箱裡。

  那些遺物幾乎都是智弘的衣物、玩具、漫畫、文具、教科書、參考書、筆記本和海報。智弘不喜歡看書,沒有任何課業以外的書籍。

  三島決定把大部份東西都丟棄,因為他覺得即使留下來也沒有任何好處。他聯絡了離婚的前妻,前妻請他拿去丟掉。前妻離家時,帶走了放滿兒子照片的相簿。前妻似乎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三島捨不得丟掉兒子的筆記本,上面記錄了兒子留下的文字。雖然上面寫的是算數的習題或是漢字的筆順,或是隨手畫的牽牛花,但只要一看到,智弘寫下這些內容時的身影就浮現在他眼前。

  把這些筆記本留下吧——三島閃過這個念頭時,看到了那本筆記本。那是國語筆記本,前面都是抄寫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內容,但後半部份突然出現了以下的塗鴉。

  核電鬼滾出去——

  那些字是用簽字筆寫的,但並不是智弘的筆跡。三島深受打擊,隨即有了不祥的預感。然後,他檢查了所有的筆記本和教科書,發現了不少證據證實了他的預感。

  還有其它的塗鴉。「不要散播輻射」、「不要把這裡變成車諾比」,還有不少地方只寫了「去死」。在算數教科書上的某一頁,還用麥克筆劃了蘑菇雲,旁邊畫了一塊墓碑,上面寫了三島智弘的名字。

  三島看到這些,終於瞭解了真相。不,這麼說並不正確,在智弘發生意外的幾天後,他就曾經聽到奇怪的傳聞,智弘在學校可能遭到霸淩。那是和智弘不同班學生的母親告訴他的。

  三島感到很意外,因為從智弘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這一點,妻子也說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當時應該仔細調查一下,但他和妻子都沒有任何積極的作為。他們無法想像小學五年級的智弘會自殺,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身心俱疲。也許是內心的防衛本能發揮了作用,認為智弘意外身亡,他們的心情也比較輕鬆。

  但是,看了這些充滿惡意的塗鴉,三島詛咒自己的愚蠢。智弘完全可能因為父親做核電相關的工作遭到同學的霸淩,雖然智弘從來沒有說出口,但一定試圖用各種訊息傳達內心的苦惱。然而,自己和妻子都沒有察覺,讓智弘選擇走上最糟糕的路。不僅如此,即使在智弘死後,也不曾試圖瞭解真相。

  三島去見了智弘意外身亡時的班導師。中年男老師說,智弘在班上應該不至於遭到霸淩。三島覺得他說話語氣有蹊蹺,忍不住繼續追問,於是,班導師告訴他:

  「班上有一個同學的家長投入反核運動,所以同學們就討論,以那個同學為中心,製作保護地球環境的牆報。每個同學把自己調查的內容寫成文章貼在牆報上。對,我不能否認因為那個同學負責此事,所以班上的確有反核的氣氛。我認為應該由學生發揮自主性,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干涉他們。三島同學嗎?他也參加了,我並不覺得他和大家關係不好。是嗎?原來教科書上有這些塗鴉……我沒有發現,可能只是惡作劇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三島問了那個帶頭的學生姓名和地址,班導師勉為其難地告訴了他,同時說了一番很奇怪的話。他說,那個叫九穀良介的少年因為家庭因素,這一陣子都沒來上學。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九谷的班導師,所以不瞭解詳細的情況。班導師還拐彎抹角地補充,不希望事到如今,三島再把事情鬧大。

  三島又去找最初告訴他智弘遭到霸淩的那個同學。那個同學不瞭解詳細的情況,只說有一段時間,智弘的班上流行一些很奇怪的話。

  「他們常常說輻射,說那張桌子遭到輻射污染,一旦摸了,輻射就會轉移到身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他們針對三島同學周圍,或是他摸過的地方這麼說。」

  然後,那位同學叮嚀,希望三島不要透露是他說的。

  三島還找了幾個當時和智弘同班的同學,但每個同學得知是三島智弘的父親,就拒絕和他會面,或是即使見了面,也甚麼都不說。即使有人開口,也一再重複「不知道」、「不清楚」。三島努力從他們的表情中瞭解真相,但他們都戴上了「小孩子的臉」這張假面具,完全不洩露任何細微的感情變化。三島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狠狠揍他們一頓,但那些小惡魔似乎在內心嘲笑他。

  他在展開調查的第二周,去了九穀良介的公寓,但九穀家沒有人。信箱裡塞滿了信件,塞不下的信件就放在門口。三島呆然地站在他家門口,鄰居的家庭主婦告訴他,良介的母親安惠正在住院,良介住在安惠的娘家。他父親賢次每天深夜才會回家。三島問了其中的原因,對方只告訴他:「好像很複雜。」

  三島決定去見九穀良介的班導師。年輕的女老師起初極度警戒,之後從她口中得知了令人震驚的內容後,三島終於瞭解了她警戒的原因。

  導師說,這一年多來,九穀家持續遭到騷擾。

  最初只是無聲電話這種常見的騷擾,不久之後,他們不曾訂購的郵購商品陸續送上門,誹謗中傷的信件不斷,有時候一天就有十幾封,大部份都不會留下寄件人的名字,有時候甚至會冒用和九穀家關係密切的人名,當事人當然沒有寄過這種信。

  有一次,全國反核、反核電廠運動的團體寄了大量抗議信到他們家,似乎有人冒用九穀賢次和安惠的名字,寫信指摘那些反核運動人士。九谷夫婦親筆寫信給所有人澄清誤會,並希望他們日後參考這些筆跡進行判斷。

  但是,騷擾行為變本加厲,對方連續多次向左鄰右舍寄送侵犯九穀一家隱私的傳單,鄰居家的信箱都收到了寫有安惠和某位反核運動的男子一起上賓館的信函,而且,惡作劇信件和包裹仍然不斷寄送,甚至還寄了竊聽九穀家電話的錄音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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