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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如果您願意跟我們簽約的話,最好是在今天簽。」

  「今天嗎?好啊。我該怎麼做?」

  「首先到銀行解定存,再將錢匯到這個指定的賬戶,明天我就會帶正式的契約書過來。因為公司必須確認匯入款……」

  「我知道了。那麼,我等一下馬上就去銀行。」她站起來。倉持一臉深不可測的表情,我彷佛從他的肚子裡聽見了「大功告成」的聲音。

  能夠助兩個年輕人一臂之力,讓川本房江感到喜不自禁。人似乎一上了年紀,就會覺得不被人需要而感到落寞。在那之後,川本房江又上了兩次倉持哀兵政策的當,被他騙走了更大筆的錢。

  東西商事內部稱這招營銷手法為「請婆入甕」,是參考女推銷員原本對老男人施展的「請爺入甕」而來。兩者都是看准了老年人的孤獨感,若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種做法甚至比用暴力搶奪存摺更加蠻橫。

  不過,我也沒資格指摘倉持他們。我明知他們的惡行惡舉,在當場卻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老人被騙,一點一滴存起來的棺材本被搶走。而我就是共犯。因此,我在責難倉持的同時,也憎恨自己的軟弱。我苦惱不已,為甚麼自己會變得如此醜陋?

  當時,我經常一邊聽著在紙門另一頭睡覺的倉持的呼吸聲,一邊問自己:「現在正是殺他的大好良機,不是嗎?」我已經完全看透他的本性。我想,現在要殺他是輕而易舉。我只要悄悄打開紙門,將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掐就行了。或者我也可以用濕紙摀住他的口鼻,不消幾分鐘,他大概就停止呼吸了吧。

  然而,那些念頭總是僅止於想像。我心中還未湧現足以令我付諸行動的殺人念頭。我從小就對殺人感興趣,而且我有殺害倉持的理由。既然如此,為甚麼我對他的憎恨還不至於讓我想殺掉他呢?

  當我在想這件事的時候心裡總會想起藤田。究竟有多少憎惡之情在他心中翻轉,讓他下定決心,並且採取行動要來殺我呢?要引燃名為殺人念頭的導火線還需要甚麼。我想要知道那是甚麼。

  ***

  有一天傍晚,我們利用類似騙婚的手法,獲得一件新的契約,回到公司時,看到櫃檯有一位小姐正和山下在爭執些甚麼。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放棄爭執來到走廊上。

  當我們和走出來的她擦肩而過時,她出聲說:「啊,你們是……」

  我這才看了她一眼。我見過她但想不起來她是誰。她的五官端正秀麗,剎那間我還以為她是電視明星。

  「啊,你是……」倉持比我先有反應。「東久留米的……那個,住在牧場老爺爺附近的人,對吧?」

  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拿烤雞肉串到牧場老爺爺家的女孩子。

  倉持似乎說對了,她微微頷首,但表情嚴肅。

  「哎呀,我一時認不出是你。你的打扮和當時差蠻多的。」

  我和倉持的想法一致。當時她好像是穿運動衫搭牛仔褲,也沒化妝,而現在站在我們面前的女子卻穿著成熟的連身洋裝,搖身一變成了個大美女。

  然而,她卻似乎沒有聽到倉持說的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用尖銳的口吻質問我們。「為甚麼不還錢?太莫名其妙了吧?」

  「等一下。你沒頭沒腦地這麼說,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甚麼。」倉持往公司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管怎樣,我們先到樓下去吧。在這裡沒辦法好好講話。」

  我們到一樓,走出大樓,倉持帶我們來到一家不用擔心會遇到東西商事員工的咖啡店。

  「你們不把那筆錢還來,我們很頭痛的。那可是牧場老爺爺僅存的老本。」她沒打算端咖啡起來喝。她說她不要飲料,是倉持隨便幫她點的。

  「他是不是突然急需用錢?」倉持問。

  「那倒不是。老爺爺他現在沒有在工作,那是他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錢,卻拿去買甚麼黃金……」她狠狠地瞪著我們。「你們太過分了吧?說甚麼抽籤中獎,居然帶他去公司之後說不簽約就不放他回來。這不是恐嚇嗎?」

  「你這麼說,我們也莫可奈何。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的小推銷員而已。有人抽籤中獎,帶他到公司來也是……」

  「說到抽籤,」她眼睛往上盯著倉持。「裡面根本沒有銘謝惠顧的簽對吧?全部都是中獎的簽對吧?」

  我大吃一驚,但倉持卻很鎮靜。

  「沒那回事。裡面應該也有銘謝惠顧的簽,至少公司是那樣跟我們說的,對吧?」說完,他看著我,徵求我的同意。

  我只好點頭,心想:「又要跟他連手騙人了。」

  「老爺爺好像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他說有很多人被迫向東西商事買黃金,都吃了苦頭。據說,付出去的錢會要不回來,於是老爺爺馬上打電話到公司,說要解約,可是對方好像說了一堆,最後就是不肯答應。老爺爺越來越擔心,終於在上個禮拜臥病不起。」

  「所以你代替他來要錢?」我試探性地問。

  「我想要請你們公司還錢,所以跑來了。可是你們公司果然還是不肯還錢,說甚麼這是違反契約、無法跟本人以外的人談契約的事。就算我說老爺爺不能行動,由我代替他來,你們公司也完全不搭理。」

  我的腦中浮現出山下冷酷的表情和語調。

  「我說,這不是很莫名其妙嗎?為甚麼不還錢呢?要是不還錢的話,就把老爺爺買的黃金交出來!」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看著倉持,心想:「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辯解。」不久,他開口說:「老實說,我最近也覺得有點奇怪。」

  聽到他用嚴肅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 22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倉持的三寸不爛之舌,卻還是忘不了當時的震撼。他怎麼能說得出那種話?他怎麼能若無其事地撒謊?我真想把他的大腦剖開,看看裡面裝的是甚麼。

  對他來說,適度地應付前來抱怨的客人不過是小事一樁。當時,他只要假裝我們毫不知情,應該就能規避責任,但他卻沒那麼做。

  「之前曾發生一件小事,不過公司處理的態度讓我覺得很可疑。」倉持一臉認真地開始娓娓道來。「哪怕看一眼也好,我想要親眼看看金塊長甚麼樣子,就是出現在電影或電視節目中的金條。」

  代替牧場老爺爺前來的小姐一臉興趣盎然地盯著倉持。就迅速掌握對方情緒這點而言,倉持無疑是個天才。

  「於是我問了很多人,究竟黃金放在哪裡保管。」

  「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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