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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殺人之門 | 上頁 下頁
三九


  不過父親大概是害怕志摩子看輕他吧。他不想讓她看到他落魄的一面。

  在那之後,父親還是繼續到志摩子上班的酒店光顧。我看過酒店寄來的請款單,上頭寫著我怎麼也無法想像的金額。原來父親一直付給酒店那麼多錢。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當時的心情應該就像是在地獄的上空踩著鋼索吧。我家的經濟已經陷入窘境,存款也已見底,不知道父親是用甚麼樣的心情看待遽減的數字。還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視而不見呢?

  然而,再怎麼視若無睹,也不可能從現實逃離。不久之後,我家的錢用盡。我在某一天傍晚知道了這件事。

  那一天,父親很稀奇地待在管理員室裡。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泡面。我聽見從管理員室裡傳來聲音,父親在和別人說話。因為太過稀奇,於是我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對方是房客之一,一個有兩名小孩的家庭主婦,她的先生在民營鐵路公司上班。我將門微微地拉開,偷看他們的情況。我看見坐在管理員專用椅上的父親背影,看不見那名家庭主婦的臉。

  「是,房租我確實收下了。這是收據。」父親說。

  「那麼,管理員先生,那邊的玻璃就請你快點修理。」

  「好的好的。我下禮拜就修。」父親只有那張嘴討人喜歡。這種敷衍的口吻是他唯一學到的東西。

  接著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畫面——父親將那名家庭主婦給的房租放進了自己的錢包。按照之前的做法,本來應該是要收在裡面的保險箱,等收齊所有房客的房租之後再一併拿去銀行存。

  我悄悄地闔上門,因為我怕再看下去不知道還會看到何等醜陋的景象。然而天不從人願,這次讓我聽到撥打電話的聲音。

  「喂,是我啦。你在做甚麼?……噢,這樣啊。不,沒甚麼事啦。我只是在想好久沒吃好料的了,到店裡去之前,要不要去吃……我想想,螃蟹怎麼樣?也差不多是螃蟹的產季了。」

  我聽著父親的聲音,感覺自己的身體正跌落一個黑暗的深淵。我祈禱父親不要傻到這種地步。

  但我的祈禱沒有如願。父親出門之後我走進管理員室,先看了房租賬本,上頭記載一半以上的房客都已經付了房租。接著,我打開保險箱,裡頭只剩下一點散錢,連一張聖德太子也沒有。

  我在打開的保險箱前癱成了一個「大」字,完全沒有力氣爬起來,就那麼躺了好一陣子。

  ***

  明明沒甚麼積蓄卻將剛收進來的房租揮霍殆盡,生活當然過不下去。再說,蓋這間公寓時的借款也還沒還完。

  即使身處在如此拮据的狀況,父親還是沒有恢復理智。他依然不斷地光顧志摩子上班的酒店,不但如此,似乎還不時送她昂貴的衣服和首飾。

  說不定父親完全自暴自棄了。我想父親已經做好了破產的覺悟,縱使破產也要將財產拱手獻給好不容易回到身邊的女人。我只能如此解釋父親的行為。對於右手殘廢、失去社會地位、財產和親戚的父親而言,他只能執著於志摩子這具年輕的肉體。

  然而,沒錢的窘境卻殘酷地反映在現實生活中。盜用房租應該是父親的最後手段了。

  不知從甚麼時候起,父親夜裡外出的次數大幅減少。要是他肯放棄志摩子的話,我也就無話可說了,可惜事情根本不是如此,他只不過是因為財庫見底,無法再常常出門揮霍罷了。證據在於父親一到深夜就會打電話:「喂,是我。你剛回到家嗎?……怎麼可能?我三十分鐘前也打過電話給你……,為甚麼那麼晚才回來?店應該早就打烊了吧?……那就沒辦法了,不要弄太晚哦!」

  當時,我不知道偷聽過幾次父親嘰嘰咕咕講電話的聲音。父親沒辦法再到店裡去消費,相對地非常在意志摩子做了甚麼。每天晚上一到志摩子差不多回家的時間,他就會撥電話。黑暗中聽父親的低沉嗓音,震動著屋裡的空氣,令人毛骨悚然。

  話說有一天,那天是學校的創校紀念日,放假一天,我從早上就待在家裡。中午過後,我出門去買文具用品,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父親。我從父親前往的方向判斷他可能要去車站。

  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從父親戴深色太陽眼鏡和弓著的背影,可以感覺出他似乎想要避開旁人的目光。我馬上尾隨在父親身後。我心想,這是第幾次跟蹤父親了呢?

  父親買了電車票之後,我心中的疑惑較為確信。那一陣子,父親搭電車出門的次數少之又少。

  我將票出示給站務人員看之後,便通過了剪票口,在月臺上稍遠的地方監視父親。父親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樣子。他單手提著一家有名蛋糕店的盒子。不久,電車進站。我看到父親上車,也跟著上車。

  父親在第三站下車。我沒想到會這麼近,不禁想:「這麼近的地方,騎腳踏車都能到。」

  那一帶是住宅區,沒甚麼商店,要持續跟蹤並不容易。如果父親回過頭來的話,恐怕就會發現我。然而,父親的心卻全被等會兒要見的人給佔據了。父親到了一間白色全新的高級公寓前,非常自然地走了進去。我找了一個能夠看見公寓外面走廊的地方,等待父親出現。他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上,在第二扇門口前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開門。從父親的舉動看來,我知道這是他的另一個窩。

  等了三十分鐘左右,仍不見父親出來,於是我毅然決定進入那棟高級公寓一探究竟。

  我站在父親進屋的那扇大門前面,側耳傾聽屋內的動靜。可惜這裡不像我家那間破公寓般簡陋,甚麼也聽不見。我束手無策地盯著門瞧,門上沒有掛門牌。【注:日本住戶習慣將自己的姓氏標示在大門或大門旁邊。】

  過了一陣子,我聽見了屋裡傳來聲音,感覺門的另一邊有動靜。我慌張地從門前逃離。

  我隱身在走廊轉角觀察情況。不久,大門打開,父親走了出來,志摩子跟在他身後。她身穿毛衣搭配荷葉裙,頭髮自然地在腦後束成馬尾。

  「那麼,我明天再來。」父親說。

  「等你。」志摩子說。

  她目送父親往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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