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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您最好別動。」夕紀說道。

  「我沒事。你們去加護病房吧,我隨後就到。」

  「可是……」

  「冰室,」元宮對夕紀說,「加護病房那邊由我來,你先陪著教授,我去聯絡山內醫師,請他立刻過來。」

  「麻煩了。」夕紀回答。

  元宮離開後,西園還是蹲著,閉上眼睛,一次又一次緩緩地呼吸。

  「還好嗎?」夕紀再次問道。

  「不用擔心,已經好一點了。」他自嘲地微微一笑。「心臟血管外科的醫生,怎麼能在手術之後倒下呢。」

  夕紀想起之前曾聽說他有先天性心臟病。

  「您還是躺一下吧?」

  「躺手術臺?」說完,西園靠著牆在地板上坐下,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搖搖頭。「沒想到這樣就累壞了,我也老了。」

  「沒這回事。剛才的手術只有西園教授才辦得到。」夕紀說。「太精采了,我好感動。」

  「是嗎?」西園定定地凝視著她。「你真的這麼想?」

  「是的。」夕紀點點頭。

  「是嗎?那就好。」西園先垂下視線,然後又抬起頭。「主動脈弓真性動脈瘤……,這個病名對你而言,應該有很重要的意義。」

  「是的,和家父的病名相同。」

  「執刀醫師也一樣。」西園說。「所以,我才想讓你看看。而且,既然要讓你看,手術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所以才要我當助手……」

  西園點點頭。

  「我早就知道你會懷疑,尤其是我跟你媽變成現在這樣的關係,我想你的懷疑一定更深。知道你以醫師為目標時,猜測就變成確信。」

  夕紀垂下頭。他說的是事實,所以她無力反駁。

  「也難怪你會懷疑。」西園說,「我對你父親的手術很有自信,以為一定會成功,沒想到卻以那樣的結果收場,被責怪也是當然的。因為發生了預料不到的意外,最後才會失敗。但當時要你瞭解是不可能的。其實,除了手術以外,我也有幾件事想跟你說。」

  「手術以外的事?」

  西園點點頭。

  「你父親第一次來看診時,我吃了一驚,因為對我而言,他是一個難忘的人。」

  夕紀立刻明白他指的是甚麼。

  「是西園教授兒子的事吧。」她輕聲說道。

  「對。追捕我那死于車禍的兒子,就是你父親。但是,冰室先生似乎沒發現。我很煩惱,不知自己是否該擔任他的主治醫師。」

  「您果然恨家父……」

  聽夕紀這麼說,西園大大搖頭。

  「我不恨冰室先生。我兒子會死,是他自作自受,或者該怪把他養成那樣的父母,冰室先生只是做一個警察該做的事而已。只是,我不知道冰室先生會怎麼想,如果他知道主治醫師就是那個死於車禍的不良少年的父親,也許他會不放心把身體託付給我。基於這個想法,我認為不該由我來當他的主治醫師。事實上,我一度下定決心,便對冰室先生說了,當然,也說明了其中的理由。」

  咦!夕紀忍不住驚呼一聲。

  「您向家父說了?」

  「說了。令人驚訝的是,原來冰室先生也認出了我,正在考慮該甚麼時候開口。於是我們談了很多,不光是手術的事,從一開始……,從我兒子身亡的那場車禍開始談。冰室先生表示雖然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如果我恨他,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萬一我心裡有任何排斥,不想擔任他的主治醫師也沒關係。於是我反過來問他,對於由我來執刀,他沒有任何排斥嗎?」

  「家父怎麼說?」

  「他說,其實他一直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西園這個主治醫師對他有甚麼看法,是否真的該由西園來動手術,也曾經感到不安。不過,他表示和我談過之後,這些想法已經消失了。」

  「消失了?」

  「他說,一切都交給我。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西園的眼神望向遠方,繼續說:「我相信西園醫生是一個盡力達成使命的人。這樣的人,無論在甚麼情況下,都不會放棄他的使命……」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夕紀心中吹過一陣風,這陣風將所有曾經為她帶來陰影的烏雲一掃而空。

  「使命,是家父喜歡的字眼。」

  西園點點頭。

  「應該是吧。聽到冰室先生這麼說,我很高興。只是,就算我們之間達成共識,旁人也未必能接受。於是,我決定把事情告訴他太太……,也就是你母親。你還記得嗎?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

  經西園提起,一幕場景在她腦海裡鮮明地重現。在車站前的咖啡廳裡,百合惠和西園碰面。她還記得百合惠看到她走進咖啡店,臉上露出狼狽的表情。

  「原來那時候,你們在談這件事?」

  「你母親說一切都交給我。既然她先生同意了,她也沒意見。」

  「原來如此……」

  西園微微一笑。

  「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相信。的確,現在我很愛你母親,但是,我是在冰室先生去世之後,過了很久才開始產生這樣的感情。那時候,我心裡只想著要如何補償你們母女,也許我不應該讓這份感情發展為男女之情,但至少我能保證,我為你父親動手術時,不管是我還是你母親,心裡都沒有那種念頭。」

  「即然這樣,您為甚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是很想告訴你啊,因為我早就知道你起了疑心。但是,我想不管怎麼解釋,你都不會認同的,我也不認為你會完全相信我說的,因為我畢竟是那個讓你失去父親的人。」

  夕紀無法對西園的話表示異議。她的確這麼想,即使再怎麼用言語說明,即使當時假裝接受,心裡也一定不會相信,也不會原諒西園吧。

  「我也考慮過和她分手。」西園說,「因為你對她的懷疑也使她痛苦萬分。可是我們討論的結果,認為這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對你也沒有好處。如果我退縮逃避,你永遠都不會發現那是個誤會,心裡永遠都有個傷口,認為父親遭人殺害,而母親背棄了自己。老實說,我非常苦惱。所以,當我聽到你要當醫生時,便認為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機會?」

  「用言語如何解釋都無法讓你知道我是個甚麼樣的醫師,而我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態執行你父親的手術。我想,唯有讓你看了我的手術,才能讓你明白。如果這樣還不行,那就真的束手無策了。今天的手術,對我、對你母親,還有對你,都是一場左右命運的手術。」

  夕紀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該有所表示,卻想不出該說甚麼。西園在昏暗中拚命動手術的模樣在眼前重現。原來,那同時也是他想傳遞的訊息。

  「……對不起。」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是這句話。「對不起,我不該懷疑。」

  西園露齒一笑。

  「誤會已經冰釋了?」

  是的,她回答。

  「我想成為跟教授一樣的醫師,我很尊敬教授。」

  西園難為情地轉移目光,然後拍了一下膝蓋。

  「到加護病房去吧!元宮還在等呢。」

  說著,正要站起來的時候,西園發出呻吟,按住胸口再次蹲下。

  「請不要動!」

  夕紀穿過更衣室,穿著手術服便跑到了走廊。山內正快步走來,菅沼庸子也跟在他身後。

  「西園教授的狹心症發作了!」夕紀大喊。

  山內沖進手術室,菅沼庸子奔向護理站求援。

  夕紀也準備返回手術室。就在這時候,眼角掃到一個人影,一看,正是百合惠,她不安地站在那裡。

  「他……不要緊吧?」

  夕紀點點頭,凝視著母親說:

  「不要擔心,我會救他的,我絕對不會讓第二個父親死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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