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使命與心的極限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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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在那之前,夕紀從沒看過父親示弱的樣子。健介是那種個性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從他緊抿的嘴,總能感受到一股無言的自信,和他在一起,可以依靠他,受到他周全的保護。 實際上,他從事的就是保護別人的工作,他是保全公司的主任。夕紀念小學時,健介曾有一次帶她到公司,那是一個擺滿了通訊器材和顯示器的房間。父親向她解釋,建築物或民宅與保全公司簽約,那些工具便用來管理這些客戶回傳的數據。穿著制服的父親看起來比平常更值得依靠。 健介在進入保全公司之前,好像是警察,不過夕紀並沒有那段記憶。健介辭掉警職的原因,據說是工作太辛苦,母親百合惠是這麼告訴她的。但夕紀也不認為保全公司的工作輕鬆,因為健介總是很晚回家,假日一定鼾聲大作,睡到下午。 那天,念中學的夕紀放學回家,健介的鞋子已經擺在玄關了,之前他從來沒有這麼早回來。 冰室家是一戶二房二廳的公寓。百合惠和健介正隔著茶几,在起居室說話。 「我早就有不好的預感,」健介皺眉,拿起茶杯,「所以才不想做甚麼健康檢查啊!」 「說這甚麼話啊!就是因為你之前一直不肯檢查,才會變成這樣子。」百合惠對他投以責備的眼神。 健介一臉被說中痛處的樣子,啜飲著茶。 「怎麼了?」夕紀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 健介沒有回答,百合惠也不作聲,注視著丈夫的側臉,然後才轉向夕紀。 「今天的健康檢查,醫生發現爸爸身體有問題。」 夕紀一驚。「咦!哪裡有問題?」 「沒甚麼大不了啦!」健介沒有轉頭,背對著女兒說:「不痛不癢的,生活上也沒有不方便。老實說,不知情日子也照過。」 「可是,醫生不是要你做更詳細的檢查嗎?」百合惠說道。 「醫生當然會這麼說囉。都已經發現了,要是沒有做任何指示,事後搞不好會被追究責任。」 「發現甚麼?」夕紀問。「難不成……是癌?」 健介嘴裡的茶水差點噴出來,笑著回頭。 「不是啦。」 「不然是甚麼?」 「聽說是動脈瘤。」百合惠回答。 「那是甚麼?」 這個詞語是甚麼意思、怎麼寫,當時的夕紀並不瞭解,頂多知道動脈是血管。 百合惠告訴她,瘤就是身體長出一塊東西。健介的血管裡長了一個瘤。 「沒想到竟然長了那種東西,我完全沒發現。」健介摩擦著胸口。看來,動脈瘤是長在胸部。 「爸,痛不痛?」 「不痛啊。今天也跟平常一樣,看不出我有甚麼不對勁吧?」 的確看不出來,所以夕紀點點頭。 「這把年紀去做健康檢查,至少都會找出一、兩個毛病吧。」健介似乎還在為接受健康檢查一事後悔。 「那個治得好嗎?」夕紀問。 「當然,治是治得好啦。」健介的語氣有點含糊。 「聽說可能得動手術。」 母親的話讓夕紀不由得睜大了眼。「真的嗎?」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向來讓夕紀安心的自信,從健介的臉上消失了,甚至出現了似乎在懼怕甚麼的神色。她第一次看到父親臉上有這種表情。 第二天,健介接受了精密檢查。夕紀知道這件事,所以放學一回到家,就問起結果。 暫時不動手術——父親這麼回答。 「好像還不急。也就是說,暫時看情況。」健介含糊帶過。 那天的晚餐是以蔬菜為主的和風料理。夕紀的主菜是烤牛肉,健介的卻是豆腐。據說,高血壓與動脈硬化是動脈瘤形成的原因。 「我還以為動脈硬化跟我無關,原來我也老了啊。」健介一臉洩氣地說道,然後把豆腐送進嘴裡。餐後還要吃藥,聽說是降血壓的藥。 夕紀一直到小學高年級,才意識到原來父親的年紀比同學們的父親來得大。教學觀摩通常是百合惠出席,她和別人的母親相比一點都不老,甚至看起來更年輕。夕紀也不止一、兩次聽朋友稱讚她母親年輕又漂亮。 至於健介的年齡,一直到和朋友熱烈討論結婚的話題,夕紀才第一次意識到。那時候,她們談的是夫妻的年齡差距。她說,我爸媽相差十五歲,朋友們都很驚訝。 但是,夕紀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和自己的將來放在一起思考。健介身體健康、活力充沛,她一直相信即使好幾年以後自己長大成人,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看到父親拱肩縮背吃藥的模樣,夕紀第一次心生警惕,明白父親被稱為老人的那一天就在不久的將來。正因如此,她在心中不時祈禱這一天晚一點到來。 關於動脈瘤的病情,父母並沒有談得很多。夕紀隱約覺得他們不想讓女兒聽見,所以她私下推測情況可能不樂觀。 父母經常提起西園醫生這個名字。從談話內容聽得出來他是健介的主治醫師,聽起來是個經驗豐富、醫術卓越的醫生。夕紀雖沒見過,但思及他是拯救健介性命的人,她也把希望寄託在醫生身上。 夕紀見到這位醫生,純粹是出於偶然。某天放學後,她和同學們逛車站前的文具店,其中一個同學告訴她:夕紀,你媽在那裡。 文具店對面有一家咖啡店,店裡的自動門開啟時,剛好看得到店內的情況。 夕紀過了馬路,站在咖啡店前面。自動門一開,百合惠的確在裡面。她面向這邊坐著,好像和別人在一起。 不久,百合惠也發現了她,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然後向她輕輕招手。 坐在百合惠對面的人回頭了。對方是一名五官分明、看來很認真的男子。 他就是西園陽平。夕紀深信他是拯救父親性命的人,恭敬地向他行禮,說了聲拜託醫生治好爸爸。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西園醫師這麼回答。笑的時候露出的牙齒很漂亮。 他們為甚麼在那種地方碰面,夕紀沒問,因為她不覺得奇怪,她認為他們一定在談論健介的病情。 當晚,夕紀把遇見西園的事告訴健介,他卻沒有吃驚的樣子,顯然百合惠已經告訴他了。醫生長得很帥吧——健介笑著這麼說。 之後,平安無事的生活又持續了一陣子。正當夕紀逐漸不再擔心父親的病情時,健介發生了一點異狀。當時,他們正在吃早餐。 健介突然放下筷子,按住喉嚨下方。 百合惠問他怎麼了。 「嗯……好像有點噎到了。」健介皺著眉,偏著頭。「本來是後天才要檢查的,不過,我看還是先去一趟醫院好了。」 「還好嗎?」夕紀望著父親。 健介微笑了,「沒甚麼,別擔心。」 但是,他沒有繼續吃飯。 他向公司請假,到了醫院,就直接住院了。一個星期後動手術的消息,是當天晚上很晚回家的百合惠告訴夕紀的。 手術這個名詞聽起來如此沉重、充滿了壓迫感。夕紀雖然不知道具體上會做甚麼,但光是想到手術刀將割開父親的肉身,便覺得呼吸困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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