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名偵探的枷鎖 | 上頁 下頁
二二


  「真羡慕。」

  我歎口氣,看來錢多得花不完。

  繞過回廊約一半的時候,青野在一道門前停下來。然後他敲敲門,「請進。」裡頭傳來聲音。

  房門打開,青野前往室內。

  「我帶天下一先生過來了。」

  「帶他進來。」室內傳出低沉的聲音。

  我們在青野催促下進房,昏暗的房裡有兩道人影。一道坐在安樂椅上,另一道直立在前面。

  「在那裡稍候一下。」安樂椅上的人說。

  他就是火田俊介吧。頭髮長度幾乎及肩,鬍子也留得很長。儘管室內如此昏暗,他卻戴著有色的圓框眼鏡,年齡難以推測。他穿著寬鬆的黑色日式工作服,所以體形也看不清楚。

  他說的「那裡」,好像是指出入口旁的木制長椅。牆邊放著書架,裡面陳列著火田俊介的著作。我猜想編輯來的時候,他就是讓他們在這裡等待。火田俊介現在坐的位置旁邊有一道門,裡面應該是工作室。

  「真是,究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懂?」

  火田俊介低沉、但是帶刺的聲音傳來。

  這話當然是對著佇立在旁的青年說。青年與青野兩相對照,看起來肥胖矮小,而且背影看起來渾圓蜷縮,我想這應該不全是意氣消沉之故。

  「你的小說啊,」火田俊介把手中的一迭紙扔到青年腳下,那是原稿吧。「人物全是死的。也就是你根本不會描寫人。全都假惺惺的。這種東西根本不叫小說。連故事都稱不上。只是文字的羅列、沒有意義的詞匯罷了。」

  「可是老師,您叫我盡情發揮……」胖青年悄聲反駁。

  「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能稱做小說的東西,愛怎麼發揮都行。可是你寫的東西不是小說。登場人物的心理令人無法理解,當然他們的行動也莫名其妙。出現的淨是一堆非現實的設定,完全感覺不到現實。這要教人怎麼移入感情?老實說,要從頭讀到尾都教人痛苦不堪。我真不曉得多少次想放棄讀下去。」

  胖青年沉默著,他的背影微微顫抖。我旁邊的小綠低下頭。

  「噯,總而言之這種東西太不象話了,重新寫過,要不就立刻打包滾出去。不過如果你要離開就得放棄作家這條路。如果你在其它地方搞甚麼不象樣的活動,可是會壞了我的名聲。」

  「我重寫。」胖青年呻吟地說。

  「這樣啊。噯,我倒覺得你差不多該回故鄉才是正確的選擇。不過既然你還想再加把勁就隨你便吧,但下次你再拿這種垃圾過來,就請你走路。」火田說完,用腳尖踢了一下剛才扔出去的原稿。

  胖青年以遲鈍的動作撿拾起腳下的原稿。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出他的臉頰在抽搐。這情景教人不忍卒睹。

  「撿完後,把書庫整理一下。」火田以冷淡的口吻說。「我之前不是把下一部作品需要的數據列給你了嗎?你就根據那些資料把書庫整理整理,讓我要的書容易尋找。兩小時以內弄好。」

  「兩小時嗎?」胖青年有些驚訝。

  「沒錯。你該不會說你做不到吧?我可是之前就交代過你了。聽好了,兩小時。兩小時後我就要開始工作。」

  「……遵命。」

  「對了,青野。」火田俊介看著另一名弟子。「不是說訪客只有一人嗎?」

  「咦?哦,是這樣沒錯。」青野介意地看著我們。「另一位是市長千金,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

  「無論對方是誰,我都堅持我的主義。採訪時只能有一人,否則全部回絕。」

  看來我帶小綠來,讓他不高興了。話說回來,他居然認為市長的女兒會礙事,看來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不得了的大人物。

  「呃,那麼我先告辭了。」小綠似乎難以忍受地說。「我想,就算我在也幫不上甚麼忙。」

  尷尬的沉默籠罩室內。青野和胖青年或許是不想多嘴,低著頭沉默著。我很想為小綠解圍,但考慮到惹毛火田俊介的風險,還是無法貿然解套。

  結果火田俊介以一百八十度迥異於剛才態度的溫柔口吻問小綠,「小姐,你喜歡看書嗎?」

  火田突然搭訕小綠,讓小綠嚇了一跳,但她立刻恢復笑臉回答:

  「我最喜歡看書了。而且不只看書,我也喜歡欣賞書本的封面設計。」

  「那麼可以請你幫忙他嗎?」他指著胖青年。「哦,不是甚麼苦差事。只要從許多書當中挑出符合條件的書就行了。」

  「好的,我很樂意。」小綠活潑地答應。

  少女的回答似乎讓小說家滿意。

  他滿足地點一下頭,轉向胖青年說,「請人家幫忙吧。不過千萬別讓小姐搬重物。」

  小綠和胖青年一起離開房間。

  「給天下一先生倒茶。」火田俊介說。

  「是的。」青野站起來,到房間角落的茶水間煮水。

  「好了,」火田的眼睛轉向我。不,正確地說,是那一副有色眼鏡轉向我。「今天你是有何貴幹?市長在電話中說是關於紀念館的事?」

  「這也是目的之一,不過我在那之前有個問題。」

  「甚麼問題?」

  「是關於水島雄一郎先生。」

  「哦……」火田仰望天花板,然後搖搖頭。「我聽說了,實在太令人震驚。真的很難預料一個人的命運。現實果然比小說還離奇啊。這麼說來,聽說你也在場?而且還精采解決了謎團。哎呀,了不起。」

  「是我運氣好罷了。不提這件事,」我看著對方,「聽說您在水島先生遇害前一天去找過他呢,還特地到他房間。」

  火田俊介聽到問題的瞬間,表情掠過一絲狼狽,而且接下來的回答也很不自然:

  「是……是這樣嗎?噯,我每天都忙得要命,總是忘記甚麼時候在哪裡碰到誰。」

  「才幾天前的事呢。」

  「我這人一向秉持忘掉過去也無所謂主義。」火田微微帶笑。「我想起來了,我的確找過水島先生。我們商量了一下保存委員會的事。」

  「市長說,應該沒有甚麼事需要您們兩位單獨商量啊?」

  聽到我的話,火田靜靜地笑了:

  「日野先生總是以領導者自居,但我們也不是任憑擺佈的棋子,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我想聽聽您的想法。」

  「別為難我了。要是可以輕易洩漏出來,哪幹得來紀念館保存委員這份差事——喂,茶還沒好嗎?」他望向青野的方向催促。

  「是,就來了。」

  青野把茶杯放在託盤上送到我面前。杯子冒出帶有薄荷香的蒸氣。我道謝後接過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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