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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車內的暖氣讓人昏昏欲睡,車外冷風徐徐,迎著風的感覺剛開始還很舒服,不久,雙頰就凍得發痛。

  「還是很冷哪!」平介喃喃自語。「耳朵快掉下來了。」

  「這樣子就喊冷啊?」直子說道。平介想到她曾說過這裡的氣候和家鄉差不多。

  車禍現場早就恢復原狀了,以前經常在報章媒體上看到的那段撞壞的護欄,早就換新了。平介從那段新護欄俯瞰巴士翻落的山谷。

  聽說斜坡角度大約三十到四十度左右。但由於視覺上的錯覺,這段斜坡看起來很陡峭,死亡之路長達十公尺左右,往下還有一條小河。這條河看起來好像就在腳底下。

  現在剛好是中午,白色的積雪反射陽光,刺眼得令人張不開眼睛,河面上閃閃發亮。然而,車禍發生的當時,剛好是天色微明的清晨,陽光被濃密的樹林遮蔽,整座山谷一片漆黑。

  平介的腦海裡浮現巴士在黑暗中滾落山谷的情景,光是想到這裡就覺得很恐怖,胃也跟著絞痛了起來。他無法想像當時坐在這具大型棺材裡的人的心情。

  這時,隱約傳來了啜泣聲,有人面向山谷雙手合什。直子只是默默地望著斜坡。

  同行的年輕和尚開始誦經,家屬們閉上雙眼,各自沉浸在緬懷親人的哀傷中,啜泣聲不曾停歇。平介身旁的一名老婦人難過地哽咽。

  誦經聲結束之後,一行人把鮮花拋下山谷;有的人拋出了親人生前喜愛的物品,當一個橄欖球滾落山谷時,在場者紛紛發出一陣感歎聲。這名死者生前想必是橄欖球社團的大學生吧!

  一直望著山谷的直子,抬起頭問道:「喂,你相信嗎?」

  「甚麼?」

  「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就這樣死掉了。真不可思議,我想像自己的死狀,還以為全身被很多玻璃刺穿,腦袋像切西瓜一樣被剖開。」

  「別再說了。」

  「不過啊,要是真的那樣子還好,我最不希望藻奈美死掉。當時,如果情況變成那樣子,我怎麼有臉見你呢?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很奇怪喔!自己都快死了,還要擔心這些事。反正,無論如何一定要救活那孩子,我死了倒無所謂。」她說完之後,又再度問道:「你相信嗎?」

  「我相信!」平介答道。「而且如你所願,藻奈美也獲救了。」

  「雖然只救活了一半……」她縮著肩說道。

  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保護藻奈美的身體與直子的心,正是我的使命。

  「渾蛋!」是誰在叫駡。平介聞聲一看,是痛失一對雙胞胎女兒的藤崎先生,他把雙手圈在嘴邊,對著山谷又罵了一次。「混蛋!」

  現場的情緒被他激發,有幾個人也如法炮製,只是喊叫的方式不同。永別了!一名女子如此喊叫著。

  平介也想喊,他想到了「安息吧!」這句話。於是他面向山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時候,直子上前拉拉他的衣袖。

  「太難看了!」

  「咦,是嗎?」

  「嗯,走吧!」直子邁步走向巴士,平介只好趕緊跟上。

  ***

  慰靈之旅回來之後的第二天,適逢國小畢業典禮,儀式在學校裡的舊禮堂舉行。平介坐在家長席的中央位置,看著畢業生依序上臺領取畢業證書。

  「杉田藻奈美!」輪到平介的女兒了。

  是!直子以宏亮清晰的聲音應答,立刻起身。她和其它畢業生一樣,上臺領取畢業證書並向校長行禮。平介從頭到尾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典禮結束之後,操場變成了師生話別的場地。尤其是直子,早就被大批同學包圍著。她已經考上了私立中學,以後就沒有機會和大家見面了。有人與她握手,有人則遞上畢業紀念冊請她留言。平介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有個小女孩還哭了,直子輕撫她的背,好像在安慰她,那副模樣看起來不像同學,倒像是一個母親。

  此外,還有更多人包圍著橋本多惠子,除了小學生,還有許多家長紛紛過來向她打招呼。她的雙頰白皙,今天卻泛起了紅暈。她並沒有流淚。

  在離情依依的話別聲中,畢業生與家長陸續從正門離開了。工作告一段落的老師們,除了感慨之外,也露出了輕鬆的神情。

  直子終於走到平介身邊,她拿著裝有畢業證書的褐色圓筒。

  「久等了!」她略顯疲態地苦笑了一下。

  「手握得好痛,對了!」直子看著一群小學生,問平介:「你去打過招呼了嗎?」

  「跟誰打招呼?」平介這麼一問,直子皺著眉頭。

  「當然是她囉!這還用問嗎?」她抬抬下巴示意,指的正是橋本多惠子。

  「喔!」平介摸摸後腦勺。「還是得去跟她打招呼嗎?」

  直子歎了一口氣,斜睨著他說道:「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咦?我一個人嗎?」

  「嗯!」她低著頭,踢踢地上的土塊。「你應該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吧!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喔!好好把握,想說甚麼就說吧!」

  一瞬間,平介恍然大悟。那天晚上直子果然發現了書裡的照片,雖然甚麼都沒說,但是心裡一定感到很困擾吧!她應不應該認同平介的心情呢?

  「我明白了!」平介說道。「一起去吧!」

  咦?直子抬起頭。

  「我們一起去跟她打招呼吧!」他又重複了一次。

  「這樣好嗎?」

  「怎麼不好?不一起去才奇怪呢!」

  走吧!平介伸出手,直子猶豫地牽起了他的手。

  兩人一起走向橋本多惠子。長久以來感謝老師的照顧,老師也請保重……他說出了這一串普通的客套話。

  「不敢當!杉田先生和藻奈美也請多保重。」橋本多惠子笑著說道。她的表情如同應對一般家長一樣,沒有任何逾矩。

  回家的路上,平介一直牽著直子。仔細回想,已經好久沒和她手牽著手走路了,感覺很奇妙。在車禍發生之前,他和藻奈美一起走路的時候,總會牽著她的手。

  直子絕口不提橋本多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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