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夢幻花 | 上頁 下頁


  「是喔……」

  身旁有動靜,梨乃抬頭一看,身穿禮服的秋山周治嘴角露出落寞的笑容。

  「爺爺。」梨乃叫了一聲。周治是正隆和佳枝的父親。

  「你受驚了,」他拍了拍知基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有沒有好好吃飯?這種時候,你要更加堅強,雖然會難過,但小心別搞壞身體。」

  「我知道,其它親戚也說,我以後就是家裡的長子了,但是,即使突然這麼對我說,我也……」知基低下頭,雙手抱著頭。

  「不必勉強,現在只要考慮自己的事就好。」周治看向祭壇,「尚人今年幾歲了?比梨乃大一歲吧?」

  「對,今年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接下來才是人生的美好時光啊。」周治把手伸進上衣的內側,拿出一個信封,「這個也沒辦法交給他了。」

  「這是甚麼?」

  周治「嗯」了一聲,從信封裡拿出一張紙。

  「你們還記得以前大家一起去這家餐廳吃過嗎?梨乃,你應該也有去。」

  那是位在日本橋的一家名叫『褔萬軒』的知名西餐廳餐券。

  「我記得,」梨乃說,「大家一起去的,那裡的炸牛排咖哩好吃得要命。」

  「沒錯沒錯,」周治眯起眼睛,「尚人也這麼說,上次見到他時,剛好聊起這件事。他說忘不了當時吃的炸牛排咖哩,想帶樂團的朋友一起去吃,還說那家餐廳太貴,要等賺到大錢後才有辦法去。」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打算送他這些餐券嗎?」

  「對,可惜來不及了。我今天帶來,打算把這張餐券放進棺材。」

  周治把餐券裝回信封,放回內側口袋,然後轉頭看向梨乃。「梨乃,你最近好嗎?」

  「嗯……馬馬虎虎。」

  「游泳呢?已經完全不遊了嗎?」

  一旁低著頭的知基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梨乃他們。可能是因為聽到了「游泳」這兩個別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字,但周治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沒有移開視線,點了點頭說:「對,完全沒遊了,對不起。」

  周治突出下唇,把手放在臉旁輕輕搖了搖。

  「不必道歉,既然你這麼決定了,這樣就好。」

  梨乃點了點頭,垂下眼睛,她不忍心讓年邁的祖父為自己擔心。

  她從小就很會游泳,在游泳班立刻被轉到選手組。第一次參加比賽時,在三年級組中獲得第三名。四年級的夏天參加了全國比賽,她挑戰了五十公尺的自由式,獲得第六名。

  之後的發展也很順利,她沒有經歷太大的瓶頸,不斷挑戰大型比賽,都得到了出色的成績。上中學後,她開始朝向參加奧運的目標邁進。事實上,她也獲選為青年組的日本代表,曾經去海外遠征。

  高中時代是她的黃金時期。她連續三年參加了全國高中運動大會,每一年都獲得優勝,甚至有時候在多個項目中獲得優勝。

  高中三年級時,她參加了亞運會,而且在個人混合泳接力賽中獲得金牌。她至今仍然無法忘記當初回到成田機場時的情景。當她得知大批媒體是在守候自己,忍不住目瞪口呆。

  她的父母也興高采烈。當她去參加國際比賽時,無論去哪個國家,都會前往聲援。父親正隆的年假幾乎都消耗在這件事上。

  回想起來,那時候是巔峰時期。當時做夢也不會想到,三年後會是如今的狀況,更無法想像自己竟然無法游泳——

  「梨乃,」聽到叫聲,梨乃回到了現實。周治的手放在她肩上。

  「很多事並不是只有唯一的答案,所以不必急著下結論。無論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也會一直為你加油。」

  梨乃笑了笑,「我沒事,爺爺,謝謝。」

  周治頻頻點頭。

  「梨乃,你目前住在高圓寺嗎?」

  「對啊,是女子專用公寓,怎麼了?」

  「那離我家很近,既然你不游泳了,應該有時間吧?下次記得來家裡玩。」

  「喔,對喔,我記得爺爺家以前有很多花。」

  「現在也有很多花,你可以來看。」

  「好,我一定去。」

  「真希望尚人也可以看看那些花。」周治抬頭看著遺照,眨了眨眼睛。

  守靈夜從六點開始。梨乃他們走去家屬席,看著弔唁客在僧侶的誦經聲中為尚人上香。果然大部份都是年輕人。最近即使不使用聯絡網,類似的消息也會透過電子郵件或是社群網站迅速傳播。

  弔唁客中,有三個男人特別引人注目。他們全身黑衣,但戴著這種場合忌諱的項鍊、耳環這些閃亮的東西,而且其中兩個人明顯化了妝。

  不知道他們是誰的人或許會皺眉頭,但梨乃認為他們是用自己的方式向尚人道別。這三個人是尚人參加的樂團成員。

  他們用笨拙的手勢上完香,向尚人的父母深深地鞠躬。梨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清楚看到佳枝用手帕按著眼角。

  誦經、上香結束後,一起去隔壁房間準備的弔唁席,梨乃和知基一起坐在那裡,樂團的三個人走了過來。

  「梨乃,好久不見了。」在樂團擔任主唱和吉他手的大杉雅哉最先向她打招呼,他個子很高,但長瀏海下的巴掌臉小得令人嫉妒。他們曾經在 live house 見過幾次,所以梨乃也認識他們。

  「嗯,」梨乃點了點頭後問:「你們甚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白天。原本約好要練習,但阿尚一直沒來,所以就打了他的手機,是伯母接的,哭著說,尚人死了……」雅哉咬著嘴唇,他似乎也忍著淚水。

  「你們也不知道原因嗎?」

  雅哉和另外兩個人互看了之後,微微偏著頭說:

  「警察也問了我們這個問題,還有最後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況。我們就仔細討論了一整晚,是不是有甚麼徵兆,阿尚是不是發出了類似SOS的訊號,但完全想不到任何原因。」

  「這一陣子阿尚特別活躍,」說話的是貝斯手阿哲,他是一個小個子的年輕人,「live hoiuse 的情況很好,也有主流唱片公司注意到我們,真的是正要起步的時候,我們還想問,為甚麼偏偏在這種時候。」

  「他果然是天才,」鼓手阿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吐出的氣中有酒精的味道,「我們搞不懂天才在想甚麼。」

  「就這樣了結了嗎?」阿哲嘟起了嘴。

  「不知道的事,再想也沒用啊。」

  「你們別吵了。」雅哉勸阻他們,又向梨乃和知基道歉,「不好意思。」

  「你們的樂團怎麼辦?」

  雅哉皺著眉頭,摸著耳環。

  「現在還沒有想,少了阿尚,並不只是少了鍵盤手這麼簡單。你也知道,這個樂團一開始是我和阿尚兩個人組成的。」

  「我哥也曾經說,因為有雅哉,所以他才能堅持這麼多年。」知基說,「所以,我相信我哥很感謝你……」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謝謝你這麼說,但是沒有意義,他已經不在了。」雅哉的聲音清澈高亢,但他嘀咕的這句話很沉重,彷佛沉入了聽者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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