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流星之絆 | 上頁 下頁
八五


  狀似母親的女人和兩個小孩從功一和柏原之間通過,下了反方向的階梯。柏原凝視著三人,目送著他們的背影。

  「看起來就像當時的你們哪。」

  「我沒那麼小啦。」

  「是嗎。」柏原踏熄了香煙,將煙蒂放進長褲口袋裡,然後又朝著遠離的母子三人望去。

  「這些都不重要。快回答我,你就是兇手吧!」

  柏原看著功一,表情平靜安詳,眼神中毫無不安或倉皇,彷佛已經豁然看破一切。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從十四年前那晚便等著。第一次見到你們三個,我就有預感,總有一天自己會栽在這幾個孩子手上。」

  這番話明顯是自白,功一覺得全身熱了起來,但內心卻又寒冷得快凍僵。

  「到底為了甚麼,柏原叔叔,為甚麼要殺害他們呢?」他追問,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居然還稱對方「叔叔」,氣憤之外更感到可悲。

  柏原深深歎息。

  「沒甚麼大不了的理由,因為我是個惡人,又壞又軟弱,才會做出這種事。」

  「這種回答教我怎麼接受!你到底為甚麼殺死我爸媽,老實告訴我呀!」功一雙眼不住流下淚水,他雖然極力忍耐,卻無法遏止。

  柏原靠著天橋扶手,一雙仍舊感覺不到情緒起伏的眼睛直盯著功一。

  「為了錢啊。」

  「錢?」

  「沒錯,一切都是為了錢。那天晚上,你爸爸手上有兩百萬。」

  「為甚麼老爸會有那麼多錢……」

  「他準備拿那些錢還外圍賭場的債,好像跑了很多地方才籌到。不過,他欠下的債其實超過五百萬。你爸爸為此傷透腦筋,而來找我商量,大概平常聽我提過認識一些黑道人物,認為能幫他的忙吧。我告訴他,沒問題,那兩百萬交給我,由我幫忙交涉。那天晚上我就是去拿那筆錢。」

  「可是你根本不打算和組頭交涉,一開始就計劃搶走錢對吧?」功一感覺到自己的神色變了。「所以殺了我爸媽。」

  聽到這裡,柏原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眉頭深鎖,嘴角透露出苦悶之色。

  「我當初沒打算那麼做。我向你爸爸提議,請他出借那筆錢,交換的條件是我設法舉發外圍賭場。但你爸爸不答應啊!他說這麼做之後會遭到組頭報復,最後還氣得罵我騙他。然後我們吵了起來……」柏原搖搖頭。「沒甚麼藉口好說,是我殺了你爸爸,因為太想要那筆錢,接著又把目睹整個過程的老闆娘也殺了。事情就是這樣。」

  每句話都像利刃刺進功一胸口,不僅如此,還同時在體內狠狠地剖剮。

  功一才拚命忍住整個人就要崩潰的感覺,然而強烈的憤怒立刻湧了上來。從心上千瘡百孔的裂縫中溢出的不是濁黑鮮血,而是無窮憎恨。

  「我饒不了你!這種事……要我怎麼忍得下來。為了錢,居然只為錢就殺害我爸媽,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功一緊握雙拳。

  然而,正當他要上前一步時,柏原伸出手制止他。「不要再過來。會引起誤會。」

  「你在說甚麼啊!」

  「我呀,真應該早點這麼做才對,那個晚上也好,或是我兒子死的那天也好,為甚麼活著活著居然就撐到了今天呢。」話一說完,柏原倏地轉身跨坐在扶手上。

  功一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身體也動彈不得。

  柏原看著功一說,「別變得像我一樣喔。」下一瞬間就從扶手上消失。

  重創地面的聲響、緊急煞車、低沉的撞擊聲,依序傳進功一耳裡。接著又聽見尖叫和怒駡。

  而功一只是佇立在原地。天橋上陣陣刺骨寒風,吹得他冷澈心扉。

  § 51

  功一接到萩村聯絡時,已經是柏原自殺三天后的事。兩人約在位於箱崎一家飯店的咖啡廳。

  「不好意思,過了這麼多天才聯絡你。」萩村向他道歉。「證據調查很花時間,加上媒體緊盯,不太好辦事。」

  「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我也猜到你們一定很辛苦。」

  即將屆滿追訴期的強盜殺人案兇手自殺,而且還是參與調查的刑警,也難怪媒體會大肆炒作。不過,詳細案情至今尚未報導出來。

  「聽說有一份自白書?」功一從新聞得知這個訊息。

  「他在自殺前曾打電話到橫須賀分局,說要把辦公桌最下方抽屜裡的一個信封交給局長。接電話的人不明就裡,想問清楚,可是他沒回答就掛斷電話。」萩村看著功一。「那通電話應該是和你在一起時打的。」

  「我有印象,談話前他邊走邊打,那時沒想到是在交代這件事。」

  「信封裡是一份自白書,確定是他本人寫的。內容承認自己是真凶,看來是之前就寫好。裡面還提到,當大家讀到這封信時他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也可以說是遺書吧。」

  因為有這封自白書,功一也擺脫了殺害柏原的嫌疑。當然,柏原自殺身亡後他還是被警察偵訊了很長一段時間。

  「之前戶神先生交給警方的那把傘上,也驗出他的指紋。這下子『ARIAKE』一案終於在追訴期屆滿前結案,只是嫌犯已經身亡。」

  「可以讓我看看嗎?」

  「之前電話裡也說過,很抱歉沒辦法配合。不過,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想知道甚麼?」

  「當然還是動機。」

  「這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自白書上的內容跟他告訴你的差不多。」

  「但我怎麼也想不透他會為錢殺人呀。你應該也很瞭解,我不認為他是那種人。」功一苦惱地搔著頭。

  萩村啜了口咖啡,長歎口氣。「是為了他兒子。」

  「咦?」

  「我去找過他前妻,問了案發那陣子的事。聽她說,她和柏原大哥……和柏原有個兒子,罹患了先天性疾病,得動手術才能治療。但手術需要一大筆錢,於是她向前夫哭訴,前夫答應了她會想辦法,幾天後還真的匯了兩百萬。」萩村輕輕點了頭,看著功一。「這樣你懂了吧。」

  功一緊咬嘴唇,感覺心中那股惆悵逐漸擴大,如果柏原行兇理由是償還賭博或女人牽扯出的債務倒還好,此刻他便能全心全意去憎恨兇手。

  「但他說過兒子已經死了。」

  「嗯,過世了。雖然動了手術,還是回天乏術。」萩村繼續說:「可能是天譴吧。」

  功一皺起眉頭,瞪了萩村一眼。「別這樣胡說。」

  「抱歉。」萩村立刻賠不是,大概也知道自己出言魯莽。

  「其實我的心情也很複雜。在調查『ARIAKE』這個案子上,他比任何人都用心,甚至過度執著,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吧。難怪他拚了命都要找出泰輔看到的男子,因為那個人可能知道些甚麼,得比其它人早一步找到他。另一方面,他對追查那把塑料傘表現得很消極,還說是白費工夫,其實他是認為那把傘才真的有致命殺傷力吧。」

  「和我長期保持聯絡,看來也是為了相同目的。」功一說著,「大概想隨時注意我們想起甚麼、察覺到了甚麼。」

  「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認為唯一能肯定的一點,是他真的關心你們三兄妹。」

  「殺了父母,然後再來關心他們的小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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