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拉普拉斯的魔女 | 上頁 下頁
三三


  我決定各方打聽我的家人。我拿起通訊簿四處打電話,一旦找到和由佳子熟識的朋友,就去和對方見面;我也曾經去萌繪的高中,在大門外一直等到舞蹈社的練習結束,以便向社團成員打聽萌繪的情況。在謙人參加的足球隊,我逢人就打聽誰和謙人最要好,最後得知是守門員川上,當然也去找了川上,向他打聽了謙人。

  我知道對那些人來說,我的行為造成了他們的困擾。因為我一旦找到他們,就不會輕易讓他們離開,有時候甚至會和他們聊將近兩個小時,但從來沒有人對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請你談談我的妻子。」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萌繪的事?」

  「我想瞭解謙人是怎樣的人。」

  當我這麼拜託時,每個人都欣然應允,只要時間允許,都會暢所欲言。起初我以為是同情我,同情一個因為不幸事件而失去家人的中年男人,但有一次,萌繪的同學在聊起她時突然哭了起來,訴說著失去朋友的痛苦,我才發現自己有了天大的誤會。

  他們並不是向我提供協助,也完全不認為和我聊那些事是在協助我,他們也想要回憶、談論由佳子、萌繪和謙人,這也是他們緬懷故人的方式。

  我內心產生一股暖流。

  原來我的家人受到朋友的喜愛和珍惜,雖然他們並沒有特別優秀,也沒有甚麼才華,但他們周圍有很多愛他們的朋友。

  我下定決心,要去找更多人。雖然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但在他們能生動鮮活地出現在我內心為止,我想要聽很多很多關於他們的事。

  當我終於準備踏出第一步時,謙人的醫院有了新的進展。

  主治醫生和我討論今後的治療方針時,提出了這個建議。

  要不要帶謙人去開明大學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檢查一下?雖然醫生說了很多費解的話,來說明如此建議的理由,大致是以下的內容。

  .謙人目前是植物人,但檢查後發現,他的大腦損傷並不嚴重,只是損傷的部位是未知的領域,目前住的這家醫院以前不曾治療過相同的病例。

  .開明大學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曾經治療過幾名極其特殊的大腦損傷病患,也有不少病例擺脫了植物人的狀況。

  .羽原全太朗博士是腦神經細胞再生的最高權威,創造了好幾種劃時代的手術方法。

  我聽了之後,無法立刻相信。因為醫生這番話代表謙人有可能擺脫目前的狀態,那是在深沉的黑暗中找到的一線光明,或許比針孔更小、更弱,但仍然是一線光明。

  但是,主治醫生補充說:

  「只是費用相當可觀。」

  我搖了搖頭。錢的事根本不重要。由佳子留下了不少遺產,她的保險也領到了不少錢。只要有需要,我做好了投入所有財產的準備,問題在於謙人有沒有希望改善。當我問主治醫生這個問題時,他回答說,不知道。

  「我只是提議一個可能性,我們無法保證任何事。」

  我終於發現,原來他們已經束手無策,所以想讓我們早點離開。但是,主治醫生提出這個建議的理由並不重要,只要有百分之一,不,百分之〇.一,不不不,百分之〇.〇一的可能,即使可能性無限接近零,只要不完全是零,就值得一賭。

  面談後,我像往常一樣去了謙人的病房看他。他仍然露出失焦的雙眼看著虛空,我看著他的眼睛說:

  「謙人,我們來創造奇跡。」

  同時我想到,把目前的心情記錄下來也不壞。

  ***

  青江看著計算機屏幕,忍不住歎著氣。

  原來是這樣。他終於瞭解,原來甘粕才生在那時想到要設立部落格。

  青江不由地感歎,這個叫甘粕才生的人太堅強了。雖然他不時自我貶低,但那是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他在絕望中仍然為了抓住一線光明而努力站起來,讓青江感到欽佩。

  但是,還有另一件事——

  青江無法忽略這次文章中所出現的名字。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羽原全太朗博士,是腦神經細胞再生方面的最高權威。

  他不知道「羽原」是不是罕見姓氏,但和鈴木、田中或是佐藤之類的姓氏不一樣,不可能純屬偶然。

  而且,羽原圓華說,她的父親是醫生,所以八成錯不了,就是這個人。如此一來,她和甘粕才生就有了交集。

  青江又看了部落格下一篇文章的標題,是『開始祈禱的日子』,看了內文後,發現記錄了轉院的辛苦、調查了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之前的成就,以及謙人在轉院之後,接受的各種檢查,可以充分感受到甘粕才生在最後的機會上孤注一擲的想法。同時,他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不可以過度期待,所謂奇跡,就是發生機率低於萬分之一的事。只要謙人的狀況不要持續惡化,只要能夠繼續活在世上就好。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在相關方面有相當的成果,羽原博士也被稱為天才,只不過他並不是神。不,即使是神,有時候也會束手無策。無論診斷結果如何,都不要失望,因為我們已經沒有甚麼可以失去了。』

  羽原全太朗終於要向他宣佈診斷結果了。那篇文章的標題是『驚人的事實』。

  ***

  羽原博士是感情不外露的人,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是如此。他相貌堂堂,眼神不會讓人產生壓力,不說話的時候雙唇靜靜地閉著。我猜想他是不希望病人對他有過度的期待。

  「我先說結論,這是極其罕見的病例。至今為止,我看過很多病人,但從來不曾有過類似的病例,因此,在目前也無法說出哪一種治療方法有效。」

  果然是這樣。我努力不讓失望寫在臉上。

  「所以,他已經無藥可救了吧?謙人一輩子都會那樣。」

  我預料他會說出肯定的回答。這麼說或許會被認為有點奇怪,但如果真的不行,我希望早一刻知道答案。可能因為不斷的期待、不斷的失望,我的身心已經極度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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