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五四


  「如果那是事實,這麼重要的事她為何直到今天才說出來?」

  「正因為重要,所以之前才說不出口,因為那會令事件結構幡然改變,那表示我姊不是被外來侵入者殺害,而是死在屋中某人的手裡。秋葉小姐必須隱瞞這個事實。」

  「那麼,為何事到如今她又要說出來?這豈非自相矛盾。」

  「為何事到如今才肯說啊……這點的確很奇妙,不過,如果這麼想就解釋得通了——那也許算是一種勝利宣言吧。」

  「勝利宣言?」

  「正如她剛才也講過的,距離時效成立只剩十七天。實際上警方毫無動作,唯有蘆原刑警,緊咬著一個可能性持續調查,但是也沒查出甚麼像樣的成果。頂多只是去見頭號重要人物的情人,打聽那人最近的情況。」

  釘宮真紀子看著我的臉。

  「也許她是覺得,勝利已遙遙在望了吧。所以事到如今,她才亮出隱藏多年的最後王牌給我看。那張王牌,就是當天的仲西家是密室狀態!但是事到如今縱使亮出那種東西,我也束手無策,哪怕是通知警方也沒用。當刑警去確認時,秋葉小姐只要裝作沒這回事矢口否認就行了,她可以說在『蝶之巢』酒吧說的話全是胡言亂語,然後就結束了,警方甚麼也無法確認,所以我才說那是勝利宣言。同時——」她用力推開我,湊近秋葉。她俯視沉睡的秋葉繼續說:「也算是真凶宣言吧。因為發現屍體時,屋中只有這個人在。」

  我再次介入秋葉與釘宮真紀子之間。

  「她只是說著玩的,那根本不是事實。」

  「說著玩?秋葉小姐嗎?她幹嘛要做那種事?」

  「她在消遣你,因為你好像認定秋葉就是犯人,所以她一時興起來個小小的惡作劇,一定是這樣沒錯。」

  釘宮真紀子放鬆嘴角,稍微側過臉凝視我,她的眼神彷佛在看某種不可思議的生物。

  「這十五年來,我一直處於受害者家屬的立場,雖然我剛才說法律決定的時效與我無關,其實我非常痛苦,那種痛苦你能理解嗎?」

  「那個……我自認理解,雖說或許不足夠。」

  「是啊,你也是個成年人嘛!一般成年人大抵都理解,最起碼也能想像。一般正常人不會去消遣懷抱那種痛苦的受害者家屬,就算再怎麼壞心眼、幸災樂禍的人也不會。因為,消遣家屬毫無意義,眼見時效將至,若還有人會去消遣家屬,那只有真凶才做得出來,你不覺得嗎?」

  她的問題令我啞口無言,雖然我腦海中唯有「秋葉不是真凶」這句話,但我說不出口。

  釘宮真紀子倏然轉身,一邊打開皮包,一邊走近吧台。

  「從我開始來這間店也有好多年了,但今晚還是我頭一次這麼有收穫,也不枉我喝了這麼多年不好喝的酒了。」

  「今晚不用給錢了,因為你甚麼也沒喝。」夫人說。

  「說得也是。」釘宮真紀子點點頭闔起皮包,再次轉身。「等她醒了,你替我告訴她,心是沒有時效的。」

  「不管怎樣……我會替你轉告。」雖然不想跟秋葉說那種話,但我還是這麼回答。

  釘宮真紀子大步走向店門,發出刺耳巨響離開。

  我呼地吐出一口長氣,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彩色夫人自吧台內走出,坐在我旁邊。

  「你別把那個人說的話放在心上。她是眼看時效快要到了,所以被逼急了。弄到最後,甚至被可笑的妄想纏身。」

  「釘宮小姐的事我不在意,但是秋葉說的話我很好奇,她為何會說出那種話呢?」

  她搖頭。

  「我也不知道,或許如你所說,只是小小的惡作劇。若是一般場合的確不可能消遣受害者家屬,但是被視為犯人,想必令秋葉也對釘宮小姐心生抗議吧。最主要的是,她醉成這副德行,根本無法發揮正常的判斷力。」

  「濱崎女士。」我凝視著夫人的眼睛說:「秋葉說的話是假的吧?」

  她眨眨眼,但並未回避我的注視。舔唇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點頭。

  「是假的,落地窗有一扇沒上鎖,犯人就是從那裡逃走的。我當時在場,所以我說的句句屬實。你想想看,秋葉當時昏倒了,落地窗有沒有上鎖,她怎麼可能會知道詳情。」

  夫人的話中帶有某種程度的說服力,之所以說某種程度,是因為我心裡並不全然相信她。因為秋葉當時昏倒的說法,也是出自她的證詞。

  然而,關於這個問題現在我不想再繼續討論下去了,我的心情就像蒙著眼下樓梯,有種如果隨便跨出腳步,可能會永無止境地墜落下去的不安。

  「可以幫我叫車嗎?」我說。

  秋葉在出租車上依然沉睡不醒,抵達飯店後,我硬是將她叫醒扶她走路,門僮連忙跑過來,幫我一把。

  古典飯店的雙人房,是家具和用品都洋溢著古董氛圍的高雅客房,木窗外可以看見海港。我讓秋葉在床上躺平,開始喝冰箱取出的可樂,一邊望著她的睡顏,一邊回想她說的話。

  落地窗全都鎖起來了,自屋內全部上鎖——秋葉為何會說那種話呢?那是真的嗎?若是真的,正如釘宮真紀子所說,秋葉等於是在招認自己是犯人。饒是時效已近在眉睫,也沒人會做出那種事。正因時效逼近,所以愈發謹慎,這才是一般人的正常反應吧。雖然釘宮真紀子用勝利宣言來形容,但若依秋葉的個性判斷,那也難以想像。

  凝望著秋葉的睡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曾經說過,她不擅長說「對不起」,關於個中內情,她說等到三月三十一日就能說出來了。

  印象中曾在某本書看過,犯罪逃逸的人內心深處其實渴望被捕,據說是因為良心的苛責,以及不知幾時被捕的恐懼,令人一直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下。

  說不定——秋葉是想道歉嗎?我暗忖。她想說:對不起,殺了你很抱歉,但她不可能說出口,所以很痛苦?有沒有可能是這種念頭,令她吐露仲西家當時是密室狀態呢?

  我愛著那樣的女人,即使有妻有女,但我不惜拋棄她們,也打算與那個女人廝守。

  我的掌心開始冒汗,即使手上握著冰涼的玻璃杯。我把剩下的可樂倒進杯中,泡沫發出宛如海潮的聲音。

  § 28

  感到秋葉起床的動靜,於是我睜眼。不是自睡夢中醒來,之前我只是在床上閉著眼而已,或許中間睡了一會,但我毫無那樣的自覺。

  秋葉似乎正在沖澡,聽著那個聲音,我拉開窗簾,港口的海面閃著粼粼波光。山下公園裡,早已有散步的人群。

  秋葉穿著浴袍出來。「啊!你醒了。」

  「早。」

  「欸,我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我想也是。」

  「到我們去『蝶之巢』為止我還記得……我有沒有做出甚麼奇怪的舉動?」

  「放心,你只是中途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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