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空洞的十字架 | 上頁 下頁
六四


  雖然老人叫她不許出聲,但即使老人要她說話,恐怕她也做不到。她既恐懼,又驚訝,全身僵住了,發出聲音的器官好像也麻痹了。

  「我的……我的女兒、是仁科史也的老婆。」老人說。

  女兒?老婆?雖然是很簡單的字眼,但沙織搞不清楚這種人際關係,只知道這個老人和史也有關係。

  「雖然很可憐,但我殺了那個叫濱岡的女人,昨天晚上,我殺了她。」

  沙織聽到這裡,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濱岡小夜子被殺了?為甚麼會有這種事?她完全無法相信。沙織站在那裡,搖著頭,還是無法發出聲音。

  「警方已經開始偵查了,我不會逃,會讓他們找到我,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做一件事。」他手上的刀子上下移動著,雖然上面沾到了血,但金屬部份發出可怕的光。

  為甚麼要殺濱岡女士——沙織語帶呻吟地問。

  「因為只能讓她死,」老人扭曲著臉,「我女婿真是好得沒話說,是完人君子,多虧了他,我女兒才能得到幸福。不光是我女兒,他甚至願意照顧我這種人渣。你知道如果他離開了,會造成多少人的困擾嗎?殺了二十多年前,因為年輕無知而生下的孩子又怎麼樣?這和墮胎有甚麼兩樣?到底造成了誰的困擾?讓誰傷心了?嬰兒的遺族是誰?雖然你們是加害者,但遺族也只有你們兩個人。除了你們以外,沒有人知道那個嬰兒的事,也只有你們為那個孩子感到難過,卻要我女婿因為這種事進監獄?要他離開家人去坐牢嗎?這到底有甚麼意義?告訴我,即使你現在自首去監獄,到底有甚麼好處?只是為了求心安罷了。」

  老人像放連珠炮似地說道,沙織無言以對。她並沒有仔細想過史也目前過著怎樣的生活,也不知道自首進監獄後有甚麼好處。因為這是日本法律的規定,所以她以為只能用這種方法面對自己的罪行,但她沒有自信可以明確說出這到底是自己的意思,還是濱岡小夜子灌輸給她的想法。

  早知道不應該告訴濱岡小夜子。她後悔不已。應該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沙織雙腿一軟,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自己犯了大錯,犯了無可挽回的錯誤,自責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翻騰。

  「不好意思,你也必須死,」老人走到她面前,「在此之前,你要先告訴我。除了濱岡以外,你還有沒有把嬰兒的事告訴別人?如果有的話,我也必須去找他們。」

  沙織用力搖頭回答說,沒有告訴任何其它人,然後哭著說,早知道不應該告訴濱岡小夜子,如果自己沒有說,就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你可以殺了我,」沙織哭著對老人說,「我終於知道,我活在世上,會造成很多人的困擾。如果濱岡女士不認識我,就不會死,你也不會成為殺人兇手。全都是我的錯,所以我死了最好,請你殺了我。」

  看到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老人反而有點害怕。他握著菜刀低聲吼著,但並沒有繼續靠近。

  沙織反過來問他:「你怎麼了?」

  老人沒有說話,喘著粗氣,隨即問她:

  「你願意保證嗎?你願意保證到死之前,都不對任何人再提嬰兒的事嗎?也願意完全不提和史也之間的事嗎?如果你願意保證,我馬上就離開,不會碰你一根手指頭。」

  沙織看著老人的眼,發現他眼中並沒有瘋狂,而是露出求助的眼神。於是終於知道,他並不想要殺人,他也是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

  沙織點了點頭,回答說:「我向你保證。」

  「真的嗎?沒有騙我吧?」老人再度確認。

  沙織再度告訴他,沒有騙他。即使現在說謊活了下來,之後去報警,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只會讓更多人不幸。她不想做這種事。

  老人似乎相信了她,點了點頭,把菜刀放回紙袋。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裡。」老人說完就離開了。

  沙織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但老人手上那把菜刀發出黯淡的光,深深地烙印在她眼中。

  她上網看新聞,確認了老人所說的屬實。一名女性在江東區木場的路邊被刀刺殺身亡——一定就是這則新聞。她又從隔天的新聞中得知了老人自首的消息。

  內心的歉意讓她越來越沮喪。那個老人恐怕會被關進監獄,他的女兒,和他的女婿仁科史也,也會成為加害人的家屬,承受很多苦難。

  而且——

  悲劇並沒有結束。那個姓中原的人採取的行動,很可能讓悲劇繼續延續。

  沙織再度拿起放在桌上的曬衣繩。既然無法受到法律制裁,只能自己親手了斷。

  她再度巡視室內,目光終於停在廁所門上。

  她想起之前曾經有音樂人用門把上吊身亡的消息。雖然不知道是自殺還是意外,但那個音樂人的確死了。怎樣用門把上吊?

  沙織注視著門把,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她走到門旁,把繩子的一端綁在內側門把上,把剩下的繩子繞過門的上方,在另一側用力拉了一下,繩子完全不動。

  這樣就沒問題了。沙織心想。她把垂下的繩子繞了一個環,為了避免松脫,綁了好幾個結。

  她把椅子搬到門前,站在椅子上,把脖子套進繩環內。

  是不是該寫遺書?這個想法掠過她的腦海,但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事到如今,到底要寫甚麼?正因為無法留下任何東西,所以才會選擇走這條路。

  她閉上眼睛,回想起二十一年前的可怕景象。她和史也兩個人殺了嬰兒,雙手感受著嬰兒身體的溫度,做了殘酷的事。

  對不起,媽媽現在就去向你道歉——她跳下椅子。

  她感到頸動脈被勒緊。自己的一生就這樣畫上句點。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整個人掉了下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時感到脖子完全放鬆。她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看著周圍。

  曬衣繩掉了下來。剛才綁在門把上的那一端松脫了。沙織無力地垂下頭,自己甚麼事都做不好,就連上吊也無法一次成功。

  她站起來,重新把繩子綁在門把上,拉了好幾次,確認不會松脫。這次應該沒問題。

  她像剛才一樣,把打一個環的繩子繞過門的上方後垂了下來,正當她打算站上椅子時,手機響了。啊,對了,應該是打工的色情按摩店打來的,今天並沒有打電話去請假。

  沙織拿起手機,想要關機,發現手機上顯示了一個陌生號碼。她有點在意,接起了電話。

  「喂?」

  「啊……喂?請問是井口沙織小姐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低沉的聲音很宏亮。

  「是——」她在回答時,感到一陣慌亂。這個聲音很熟悉,自己對聲音的主人很熟悉——

  對方停頓了一下說:「我是仁科史也。」

  「是。」沙織回答,她的心跳加速。

  「我有些話,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你,你願意和我見面嗎?」

  沙織握緊電話,看向廁所門。她看著綁在門把上的繩子,覺得剛才也許是在那個世界的嬰兒讓繩子松脫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