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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記得啊,是不是浪矢雜貨店?」晴美緊張地回答,她並沒有告訴靜子,自己也寫了諮商的信。

  「那家店徹底歇業了,聽說老闆爺爺死了。因為我遇到有人在那家店前拍照,所以就問了一下,才知道拍照的人是老闆的兒子。」

  「是嗎?甚麼時候?」

  「我記得是十月遇到老闆的兒子,當時,他告訴我,是上個月去世的。」

  晴美倒吸了一口氣,「所以,老闆是在九月的時候……」

  「是啊。」

  「九月幾日?」

  「我沒問得這麼詳細,怎麼了?」

  「沒事……只是隨口問問。」

  「老闆身體不好,所以一直沒有開店營業,但是,仍然繼續為人諮商,為人消煩解憂。我可能是最後一個諮商者,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感動。」靜子深有感慨地說。

  不對,我才是最後一個人——晴美好不容易才忍住沒這麼說,而且猜測老闆應該是在九月十三日去世的。老闆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三日,所以才會在信上說,書信往來只能到那一天為止。

  果真如此的話,代表老闆有驚人的預知能力,連自己的死期都可以預測。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想像,搞不好他真的有這種能力。

  也許那封信上所寫的內容是真的。

  6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

  晴美在掛著油畫的房間內簽約。那是一份不動產的買賣合約,這幾年,她曾經簽過很多次類似的合約,對她來說,處理價值數千萬的資金根本是小事一樁,而且,這次的房子金額並不高,但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因為她對這棟房子的感情和之前經手的不動產完全不同。

  「如果對以上的內容沒有異議,就請在這份合約上簽名、蓋章。」房屋中介公司的男人身穿一套至少二十萬的登喜路西裝,一張古銅色的臉應該是在日曬沙龍曬出來的,他看著晴美說道。

  晴美正坐在自家公司主要往來銀行的新宿分行內的某個房間內,除了房屋中介的登喜路男人以外,還有賣房子的屋主田村秀代、小塚公子,以及公子的丈夫繁和。公子去年剛滿五十歲,頭髮已經花白了。

  晴美依次看著賣主的臉。秀代和公子低著頭,繁和一臉不悅地把頭轉到一旁。這個男人太沒出息了。晴美忍不住心想。如果他不滿意,可以用力瞪自己啊。

  晴美從皮包裡拿出筆說:「沒有問題。」然後簽了名、蓋了章。

  「謝謝,合約已經簽完,代表這筆交易完成了。」登喜路男人高聲說道,收起了合約。雖然交易金額並不高,但他還是可以抽一定比例的手續費,令他心滿意足。

  雙方接過合約後,繁和最先站了起來,但公子仍然低頭坐著。晴美向她伸出右手,公子驚訝地抬起頭。

  「我們來握手慶祝簽完合約。」晴美說。

  「喔,好。」公子握住晴美的手,「呃……對不起。」

  「為甚麼要道歉?」晴美對她露出微笑,「這樣不是很好嗎?對雙方都有好處。」

  「雖然……是這樣。」公子不敢正視晴美。

  「喂,」繁和說,「你在幹甚麼?要走了。」

  「嗯。」公子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的母親,露出遲疑的表情。

  「我會送姨媽回家。」晴美說,秀代雖然是她的姨婆,但她之前就這麼叫她,「交給我吧。」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媽媽,這樣可以嗎?」

  「我無所謂。」秀代小聲地回答。

  「好,晴美,那就麻煩你了。」

  晴美還來不及回答,繁和就走出了房間。公子滿臉歉意地鞠了一躬後,跟著丈夫走了出去。

  離開銀行後,晴美請秀代坐上停在附近停車場的BMW,前往她的家中。正確地說,那裡已經不是「秀代的家」了,在剛才簽約後,田村家的房子已經屬￿晴美了。

  今年春天,姨公去世了。他因為衰老而死,最後連大小便都失禁,常常尿在床上。秀代照顧他多年的生活也在那一刻終於畫上了句點。

  得知姨公來日不多時,晴美就一直掛念一件事。就是關於遺產的問題。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他們的房子問題。雖然他們家以前很有錢,但如今幾乎沒剩下任何財產。

  這兩、三年,不動產的價格持續攀升。雖然他們的房子離東京大約兩個小時,交通並不方便,但還是具有相當的資產價值。他們的女兒、女婿,尤其是繁和不可能不打這棟房子的主意。他仍然在做一些搞不清楚內容的生意,但從來沒聽說他們成功過。

  果然不出所料,在姨公去世滿四十九天之後,公子聯絡秀代,說想要談談遺產繼承的問題。

  公子提議,由於房子是唯一的財產,由秀代和公子各繼承一半,但房子不可能分割,所以把房子過戶給公子,由專家評估房子的價格後,公子將一半的現金付給秀代。當然,秀代日後可以繼續住在那裡,但要付房租。公子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要給秀代的錢,剛好可以抵銷房租。

  這種方法在法律上行得通,聽起來也很公平,但晴美從秀代口中得知這件事時,就覺得其中有問題。按照公子的提議,房子要過戶給她,而且她不必付秀代一毛錢。之後,公子隨時可以賣掉房子,雖然房子還有人居住,但那是自己的母親,要趕走並不容易。一旦公子要趕走秀代,就必須向秀代支付原本用來抵銷房租的金額,但她算准了日子一久,根本沒辦法告她。

  晴美覺得公子是秀代的親生女兒,不至於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八成是繁和在背後搞鬼。

  於是,晴美向秀代提議,那棟房子由她們母女共同繼承後,再由晴美向她們母女買下房子。她們母女可以各收下一半的現金,她當然會讓秀代繼續住在那棟房子。

  當秀代向公子提議這件事時,繁和果然出面干涉,質疑為甚麼不接受他們的提議。秀代回答說:

  「我認為由晴美買下這棟房子是最理想的解決方式,就請你們成全我的任性。」

  這麼一來,繁和也就不便再說甚麼。其實,他原本就沒有資格干預這件事。

  晴美把秀代送回田村家後,也一起住了下來,但她明天一早就要出門。雖然公司週六休息,但她明天有一項很大的工作,要在繞行東京灣的觀光遊覽船上主辦一場派對。明天是聖誕夜,兩百張票在轉眼之間就銷售一空。

  她躺在被子中,看著天花板上熟悉的污漬,不由得感慨萬千。她仍然無法相信這棟房子已經屬￿自己,和她當初購買自住的公寓,是不同的感覺。

  當然,她不會賣掉這棟房子。雖然秀代以後會離開人世,但她打算用某種方式把這棟房子留作紀念,也可以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令人感到害怕,好像有某種力量在庇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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