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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店鋪後方有一道後門,門旁有一個老舊的牛奶箱。她深呼吸後,把手伸向蓋子。打開一看,發現和之前一樣,裡面放了一封信。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從防火巷內走出來後,她再度騎上腳踏車回家了。不知道第三封答覆信上寫了甚麼。她用力踩著踏板,希望趕快看到回信的內容。

  ***

  武藤晴美在八月第二個週六回家探親。白天上班的公司和晚上工作的新宿酒店的中元節假期剛好相同,如果沒有剛好湊在一起,她恐怕就沒辦法回家了。白天的工作很難在中元節前後申請到休假,雖然酒店比較不嚴格,只要事先請假就沒問題,但晴美不想休息。因為能賺錢的時候就多賺一點。

  雖說是探親,但其實這並不是她的老家。門旁的門牌上寫著「田村」的名字。

  晴美的父母在她五歲時車禍身亡。對向車道的卡車沖過分隔島撞了過來,照理說,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車禍。當時,她正在幼兒園排練校慶的表演,所以,至今無法回想起得知父母身亡時的情景。她應該感到極度悲傷,但那段記憶完全消失,就連她有將近半年無法開口說話這件事,也是在事後才聽說的。

  雖然晴美家並不是沒有親戚,但平時幾乎沒有來往,當然也沒有人願意收留晴美。當時,田村夫婦向她伸出了溫暖的手。

  田村秀代是晴美外婆的姊姊,也就是她的姨婆。晴美的外公死在戰場上,外婆也在戰後不久病故了,秀代把她當作自己的孫女般疼愛。因為晴美沒有其它可以投靠的親戚,所以覺得簡直是天助。姨公也很親切,是個好人。

  但是,幸福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太久。田村夫婦有一個獨生女,她帶著丈夫和孩子一起住回娘家。事後才聽說,她丈夫因為做生意失敗,欠了很多債,所以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即將上小學時,晴美被送去了孤兒院。我們很快就會來接你——臨別的那一天,姨婆這麼對她說。

  這個約定在六年後實現了。因為姨婆的女兒一家終於搬走了。當她再度把晴美接回家時,對著神桌說:「從多種意義上來說,我終於卸下了重擔,終於對得起妹妹了。」

  田村家斜對面住了一戶名叫北澤的鄰居,北澤家的女兒靜子比晴美大三歲。晴美剛到田村家時,曾經和靜子玩過幾次,當晴美上中學時,靜子已經是高中生了。晴美發現久違的靜子看起來比自己成熟很多。

  靜子再度見到晴美時欣喜萬分,眼中泛著淚光說,之前真的很擔心她。

  那天之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靜子把晴美當成妹妹般疼愛,晴美也把她當成姊姊般崇拜。由於住得很近,隨時都可以見面。這次回家探視,能夠見到靜子也是晴美最大的期待之一。

  靜子目前是體育大學的四年級學生,她從高中開始就是擊劍選手,有機會參加奧運。平時每天都從家裡去學校上課,但被指定為種子選手後,就經常忙於參加訓練,也不時遠征國外,經常長時間不在家。

  今年夏天,靜子很悠閒地住在家裡。她之前以參加莫斯科奧運為目標,但因為日本政府抵制,晴美原本擔心她會很受打擊,沒想到自己太多慮了。難得見到靜子,發現她的表情很開朗,也沒有避談奧運的事。聽她說,她沒有參加選拔賽,當時就把這件事完全放下了。

  「那些原本要代表日本參加的選手太可憐了。」個性善良的她只有在說這句話時,聲音格外低沉。

  晴美和靜子有兩年沒見面了,靜子原本苗條的身體變得很結實,一看就知道是運動員的身材。她的肩膀很寬,手臂上的肌肉比那些瘦巴巴的男人更結實。晴美覺得以奧運為目標的人肉體果然與眾不同。

  「我媽媽經常說,只要我在家,就覺得家裡很擠。」靜子說著,忍不住皺起鼻子。這是她的習慣動作。

  她們去附近看盆舞回家時,晴美從靜子口中得知了浪矢雜貨店的事。在談論未來的夢想和結婚的話題時,晴美問她:「如果要在擊劍和男朋友之間做出選擇,你會怎麼選?」原本想要用這個問題讓她為難。

  沒想到靜子停下腳步,直視著晴美。她眼中的真誠讓晴美感到驚訝,然後,她靜靜地開始流淚。

  「你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對不起,如果讓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晴美不知所措,慌忙向她道歉。

  靜子搖搖頭,用浴衣的袖子擦著眼淚,恢復了笑容。

  「沒事,對不起,嚇到你了。沒事,我真的沒事。」她拚命搖頭後,再度邁開步伐。

  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覺得回家的路很遙遠。

  靜子在中途再度停下腳步。

  「晴美,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一個地方?好啊,要去哪裡?」

  「跟我來就知道了,別擔心,不會太遠。」

  靜子帶她去了一家老舊的店,廣告牌上寫著「浪矢雜貨店」。鐵卷門拉了下來,不知道是打烊了,還是已經歇業了。

  「你知道這家店嗎?」靜子問。

  「浪矢……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消煩解憂的浪矢雜貨店。」靜子好像在唱歌般說道。

  「啊!」晴美驚叫起來,「這句話我聽過,以前聽同學說過,原來那家雜貨店在這裡。」

  晴美在讀中學時,曾經聽過這個傳聞,但她從來沒來過這裡。

  「這家店現在已經歇業了,但仍然為人諮商煩惱。」

  「真的嗎?」

  靜子點點頭。

  「因為我最近才上門求助過。」

  晴美張大眼睛,「不會吧……」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別人,但我可以告訴你。因為你剛才看到我流淚了。」靜子說著,再度紅了眼眶。

  靜子的話令晴美感到震撼不已。靜子愛上擊劍的教練,打算和他結婚這件事固然令她驚訝不已,但最震驚的是,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人世,但當時靜子在瞭解這些事的情況下,仍然努力成為奧運選手。

  換成是我,一定無法做到。晴美說。

  「如果我喜歡的人得了不治之症,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持續訓練。」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們的情況。」靜子用平靜的語氣和表情說道,「我猜想他自己也知道來日不多了,所以,決定用所剩不多的時間為我祈禱,祈禱我的夢想,和他的夢想能夠實現。在瞭解這一點之後,我就擺脫了所有的猶豫。」

  靜子說,是浪矢雜貨店消除了她的猶豫。

  「我覺得老闆很厲害,說話毫不含糊,也不會掩飾,我被罵得體無完膚,但也多虧了他,讓我清醒了,也知道之前是在自我欺騙,所以,我才能夠毫不猶豫地投入擊劍訓練。」

  「是喔……」晴美看著浪矢雜貨店老舊的鐵卷門,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因為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有人住在裡面。

  「我也這麼覺得,」靜子說,「我沒騙你,可能沒有人住在這裡,但我想有人會在半夜的時候來收信,寫完回信之後,再放進牛奶箱裡。」

  「是喔。」

  為甚麼要這麼麻煩?晴美忍不住想,但既然靜子這麼說,應該不會有錯。

  那天晚上之後,她就一直想著浪矢雜貨店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晴美內心有一個無法向他人啟齒的重大煩惱。

  簡單地說,就是關於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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