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幻夜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你不在現場嗎?」

  「我只是端茶過去而已。」

  「水原走了之後,你沒問你先生嗎?沒問他都過這麼久了水原還跑來做甚麼?」

  「這個……」福田老婆垂著頭,支吾其詞。

  「福田太太,你要是知道甚麼,最好趁現在說出來。」加藤勸她,「你現在要是瞞著不說,搞不好才會惹出更多的麻煩。」

  加藤的話讓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惹麻煩……」

  「請你告訴我,我不會害你的。」加藤對她微笑。

  「我先生說,他把設計圖賣掉了。」

  「設計圖?賣給水原嗎?」

  她點頭。

  「賣了幾張以前我們做過的東西的設計圖……我先生說,放在我們這裡也沒用,就賣掉了。」

  「水原為甚麼事隔這麼久還跑來買那種東西?」

  「常有的事啊。」突然有人冒出這句話,原來福田也步出了辦公室,他說:「設計圖是很多know-how的結晶,所以工廠一旦休業,就會有一大堆人跑來想要設計圖,來我這裡買設計圖的也不是只有雅仔一個。只是本來這種事都一定要先徵求顧客的許可,所以我全都回絕了。可是雅仔在我們這裡待過,我想他應該不至於給我添麻煩,就給他了。」

  「賣給他了是吧。」

  「是收了一點錢啦,當然的啊!——你進屋裡去啦!」福田對妻子說,只見她逃也似地進去了。

  「你賣給水原的是甚麼設計圖?」加藤又問起福田。

  「很多,因為我這裡做過很多零件。水原為了找下一個工作,說想要一些可以宣傳自己技巧的東西。你問完了吧?水原就只有那時候來過而已,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他,他連電話都沒打來過,我也沒問要怎麼跟他聯絡。我不曉得他幹了甚麼事,不過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福田開始焦躁了。加藤認為他很可疑,但判斷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吐實。

  「你剛才說的是安浦先生吧?在水原之前的技工。」

  「他又怎麼了……」

  「可以告訴我怎麼聯絡他嗎?」

  「安仔跟雅仔又不認識,你去找他也沒用吧!」

  「我自有我的考慮。」加藤拿出Marlboro煙盒,打開盒蓋,亮到福田面前。

  福田仍板著一張臭臉就伸手來拿,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煙,其中兩根手指就被加藤抓住了。加藤一使勁,福田的臉便扭曲了。

  「拜託別讓我多費工夫呀,我可不是閑著沒事,也不見得總是好心情。」加藤笑著說完,放開了福田的手指。

  福田手一縮回去便搓揉著手指,也不拿煙了,一語不發地走進辦公室。加藤叼起了煙,用打火機點著。

  設計圖……是嗎——

  水原雅也為甚麼會來買那種東西?他不認為是福田所說的那些理由。水原有新海美冬這個共謀,就算找不到工作,生活應該不至於立刻陷入困境。

  這和他的銷聲匿跡應該無關,水原雅也是想利用那些設計圖做些甚麼嗎?

  還有另一件事讓他覺得可疑。

  水原雅也來到這間工廠工作純粹是偶然嗎?會不會是因為這家工廠曾以生產銀飾聞名,是個適合製作飾品的地方?想當然耳,這對新海美冬來說是個絕佳的地點。

  福田說是因為前任技工受傷才臨時雇用水原雅也,這究竟是不是偶然?天底下有這麼剛好的事嗎?

  被妓女刺傷了手,手指不會動……

  聽起來就有問題。那妓女是何方神聖?

  福田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加藤把煙丟在腳邊踩熄。

  「最近完全沒聯絡,不保證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這裡。」福田交給他一張字條。

  加藤瞥了字條一眼,收進上衣內口袋。

  「你說他是被妓女刺傷的,那個女人和安浦先生本來認識嗎?」

  福田用鼻子哼了一聲。

  「是在路上隨便找的啦,天曉得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在賓館被下藥,錢被搶了不說,還被刺,警察也不肯認真調查這種案子,他還一直怨歎說他禍不單行咧。」

  「為甚麼連手都會被刺?」

  「誰知道?只有那女人才知道吧。」

  加藤點點頭,向福田說聲不好意思打擾了。福田板著一張臭驗,「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幾個字全寫在臉上。

  加藤步出福田工業,腦中一邊思考著。那位技工被路上隨便找的妓女刺傷,於是水原雅也頂替了他的位置,而這個地方對水原與美冬而言是條件絕佳的工廠。這能以純屬偶然解釋嗎?

  應該不會吧——加藤心想,就算是那女人,也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

  然而加藤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邊走邊搖頭。

  那女人會這麼做。就是那個女人才會做到這種程度……

  4

  西方的天空是整片的晚霞,下方是一棟棟巨大的建築,每一棟旁邊又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建築填滿,那是充滿野心與希望的人們所建立的城市。然而現實中,疲累的人們卻在那些建築的空隙中爬動。

  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雅也心想。

  他正坐在隅田川的河岸上。小型船隻緩緩從眼前駛過,船後方形成了幾道小小的波紋。

  他心想,我到底在這裡做些甚麼?我是為了甚麼才來到這種地方?那個惡夢般的大地震過後就快五年了,想起這段期間自己的所作所為,雅也感到寒風穿透了體內。

  我是為了抹殺自己的靈魂才來到這個城市嗎?——他這麼想。

  不,不是的,在來這裡之前,我的靈魂就已經死了。大地震的那個早晨就死了;在打破舅舅的頭的同時,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而她便是朝這麼一個形同空殼的男人靠近。事到如今他明白了,她接近他,就是因為他是這種人。一個失去靈魂、看不見未來的人,當她的傀儡正好。

  雅也自嘲地笑了,從懷裡取出太陽眼鏡戴上,晚霞染紅的天空頓時成了灰色。

  他覺得世界上恐怕沒有人像自己這麼傻,全心相愛的對象只是為了利用自己才在一起,真是荒謬的喜劇。她所表達的愛情,都是基於巨細靡遺的算計;她的話語只不過是為了讓傀儡任她操縱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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