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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學生的作品共有十七件,其中三件出於賴江之手。一件是以手捏成形做出的點心盤,另兩件是以轆轤成形做的茶碗。

  她拿起自己做的茶碗。釉藥裡用了胡枝子,原本預期的顏色是更淡的,但出窯後褐色變得比想像的濃。即使如此,她很滿意形狀,雙手捧起,完全貼合手掌,她開始想像用這只茶碗泡茶會是甚麼感覺。

  將茶碗歸回原位時,她的視線轉向就在旁邊的酒瓶,那是雅也唯一展出的作品。明明才剛開始學陶藝不久,他的轆轤卻用得比誰都好。她很能瞭解禦船從學生作品中第一個便選出這件作品的心情。酒瓶和茶碗茶杯不同,瓶口部份比瓶身窄,初學者很難做得出來。

  「因為我喜歡喝酒。」嘴裡這麼說的雅也微露羞赧之色的面容,在賴江眼底浮現。

  一想到他,身體就有些發燙。這陣子他們每天見面,但她還是想再見見他,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連自己都覺得真是老不羞,竟然愛上一個小自己不止一輪的青年。但她並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也不覺得焦慮,明知處於一種非常危險而棘手的狀態,但她引以為樂也是事實。

  這件事不是「想起自己身為女人」這麼單純。如果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身為女人的那部份一直存在她內心深處,一直等著有人來敲她的門。然而她心裡同時也已做好準備,認為這一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期待與放棄,兩種心態維持著絕妙平衡,而她在其中逐漸老去。

  遇見雅也時,她並沒想到他就是那個敲門的人。她認為他是個很好的青年,但這種程度的感想在過去也曾出現過,不同的是,他發出了靠近那扇門的氣息。

  賴江從未打算自行開啟那扇門,因為她害怕會因此而失去許多。雖然她也認為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但她仍選擇待在門後;明知也許最後雅也會過門而不入,她仍不敢靠近那扇門。

  所以當那天他突然來敲門的時候,她內心連讓自製力萌芽的時間都沒有。她只是呆立在門後,眼睜睜地看著他長驅直入。

  老大不小了,還迷上年輕男子——她曾如此分析自己,借著這麼做以確定自己的冷靜。明知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她還是告訴自己,我只是在享受夢醒之前的短暫歡愉。

  然而這也讓不希望留下遺憾的念頭更加強烈,她希望與雅也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充實的,為了他,她願意做任何事……

  「不好意思。」

  突然有人搭話,賴江不由得一驚。有個男人站在她的右斜後方,那人胡碴滿面,約莫三十幾歲,雖然穿著西裝也打了領帶,但仍給人粗野的印象,是因為他個子明明不矮卻抬著眼看人的關係嗎?

  「請問是倉田賴江女士嗎?」

  「我是。」

  男子取出名片,她看了之後皺起眉頭。她可沒做甚麼會讓警視廳刑警找上門來的事。

  「可以向您請教一些問題嗎?」這名姓加藤的刑警問。

  「可以是可以,不過七點前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那麼,在這裡就可以了。」

  加藤走近展覽作品,也許是想裝作閉展前進來參觀的客人。

  「好棒啊,就連學生的作品看起來也十分具有商品價值。不好意思,請問倉田女士您陶藝學多久了?」

  「一年。」

  「哦,才一年就能做得這麼好啊。」加藤看完賴江做的點心盤之後,伸手拿起旁邊的酒瓶,「這個了不起,一定是老手做的吧?」

  賴江微笑了。有人稱讚雅也的作品,讓她很高興。

  「那個人是最近才剛開始學的。」

  「這樣啊!」加藤似乎真的很驚訝,認真凝視了酒瓶好一會兒才放回原位,「世界上就是有手這麼巧的人啊。」

  「那個人是技師。」

  「技師?」

  「本行是金屬加工,做一些精密零件的技師,所以也許不能說是完全的外行人吧。」

  「哦,原來如此。」加藤點點頭,再一次注視酒瓶。他的側臉認真莫名,賴江不禁感到奇怪。

  「請問,你找我有甚麼事?」

  「啊,抱歉。」加藤彷佛回過神似地,說道:「其實,我正在調查九五年在『華屋』發生的毒氣案。」

  「哦,那個案子。」她當然也知道,「還在繼續調查嗎?」

  「或多或少。畢竟案子並沒偵破。」刑警仍看著酒瓶笑了。

  「我還以為已經被歸入懸案……」

  「也難怪您會這麼想。事實上,項目小組早就解散了。雖然當時因為同時發生了地下鐵沙林事件,高層也曾一度卯足了勁辦案。」

  「關於那起案子,你想找我問甚麼?」

  「當時還有另一起案子,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跟蹤騷擾案,嫌犯是當時擔任珠寶飾品賣場的樓層經理,姓濱中。」

  「我聽說過這件事,但詳細情形我不清楚,再說那個案子不算是跟蹤狂事件吧?」

  「這樣的意見的確占絕大多數,但還不能斷言。」

  「那也不能……」

  「濱中所跟蹤騷擾的女子當中,有一位名叫新海美冬。經調查,濱中似乎騷擾了好幾名女子,但他本人只承認對這名女子的行為,而且他的說法是,新海美冬是他的情婦。」

  賴江環顧四周,確定這番話沒有被其它人聽見。所幸旁邊沒半個人。

  「我實在不明白為甚麼現在還要舊事重提。」

  「我明白您不解的心情。再怎麼說,這位新海美冬小姐現在已經成為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長夫人了。但是,正因如此我才來向您請教。不僅是您,秋村家的人應該都知道那一連串的案子,但仍將她視為社長夫人迎進門,所以我猜想,你們事前應該做過一番仔細的調查吧?」

  「調查當然是調查了,但最後是由他們當事者自己決定的,旁人沒有插嘴的……」

  她還沒說完,加藤便豎起手掌不讓她說下去。

  「您說進行過調查吧?請問那次調查做到甚麼程度呢?對於新海小姐的過去是否詳細調查過了?」

  「為甚麼要這麼問?」

  「因為這很重要。就算是為了脫罪而狗急跳牆,既然嫌犯都親口供稱有位女性是他的情婦了,我們當刑警的當然會去注意。」

  「你……是加藤先生是吧?」賴江做了一個深呼吸,重新面對刑警,她挺起胸縮起下巴,「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就算你有『調查』這個名目,也不能隨意誹謗『華屋』的社長夫人。只要我們有那個意思,要讓你的上司警告你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雖然她怒視加藤,但他的臉上毫無懼色,不如說,他似乎是以冷靜的眼神觀察她的憤怒。眼看他這樣的態度,賴江不由得感到不安,擔心自己是不是上了這個男人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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