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幻夜 | 上頁 下頁
五六


  「假使是同一個人,有甚麼可疑嗎?」

  「沒有,算不上可疑。」

  「可是,你一臉很在意的樣子。那時候加藤先生不是做了很大膽的推理嗎?你說跟蹤狂有兩個,盯上新海美冬的和其它女店員的是不同的人,而另一個跟蹤狂就是毒氣案的嫌犯——我是覺得很有創意啦。」

  「是啊,如果是小說的話。只不過沒能說服上面的人。」

  加藤想起那時候。這個推理雖然奇特,他卻很有把握,只要能說服上司們,就能動員人力徹底調查,然而上司卻只把注意力放在濱中身上,最後案子成了懸案。

  加藤清清楚楚記得新海美冬的臉,尤其是她那雙眼睛,牢牢地烙在他腦海裡。被她凝視時,那種一顆心好像會被吸進去般、說不上來的不安定感,光是想起那雙眼睛便能再次感受到。

  那女人又出現了……

  當然,這確實是個巧合,刑警幹久了就會遇到這種事。因為每辦一個案子,就得與為數眾多的人碰面,為了兩個全然無關的案子而在數年後向同一人問訊的情形,他也曾經歷過。

  然而加藤並沒把那個新海美冬視為純粹的偶然。在「華屋」的案子裡,那個女人所處的位置也很微妙;而這次,與她約好碰面的人失蹤了。

  回過神,發現西崎一臉擔心地看著他。加藤露出苦笑,彈了彈煙灰。

  「我一定是哪根筋不對了。既然我們要找的死者不是曾我孝道,新海美冬跟他有甚麼關係,我們也管不著吧。」

  西崎似乎看穿了加藤的心情,甚麼都沒說,只是撇嘴笑了笑。

  兩天后,扇大橋屍體的身分確認了,在三鷹一家牙醫診所找到吻合的病歷,死者是一家小印刷廠的老闆。之後沒多久,其妻與情夫便因殺人罪嫌被捕。

  不用說,該案與新海美冬並沒有任何關係。

  4

  一如往常與遙香一起吃早餐時,電話響了。比恭子反應還快的是女兒遙香,她立刻停下拿著筷子的手,望著電話。與其說她的眼神裡有著期待,不如說是更悲壯的祈願。接著母女倆視線交會。這一年來,同樣的事不知重複過多少遍。恭子向女兒微笑,輕輕搖頭,像在告訴她:一定不是的。她希望幫女兒把失望減少到最低,同時也是為自己打好預防針。

  恭子拿起聽筒。「喂,曾我家。」

  「喂,敝姓森川。」是一名語調極為輕快的男子,「是這樣的,我這邊有個好消息要提供給家裡有小學生的家長。不好意思,請問府上是否為孩子安排了英語教育?」

  「英語教育?」

  「是的。如果您目前還沒有計劃,我們有個商品請您務必試試看。不像過去用錄音帶……」男子連珠炮般說個不停。

  「先生,不用了。我們沒有這個閒錢。」

  「不會花您多少錢的。這樣好了,我先到府上向您介紹一下我們的商品。」

  恭子再說一次不用了,掛了電話。最近這類電話很多,來推銷公寓、墳墓、投資等等,不禁令人納悶對方到底是怎麼得知家裡電話的。

  回過神來,發現遙香悲傷地望著自己,恭子一語不發地搖頭。女兒垂著頭,又慢吞吞地開始吃早餐,她臉上的黯淡是失望兩個字不足以形容的。恭子心想,看看你們這些大剌剌地打電話來推銷的人,讓這孩子如此沮喪,真是罪孽深重。

  鼓勵了神情黯然的女兒,好不容易送她上學之後,恭子隨便收拾一下餐桌便開始準備外出。禮貌性化了妝,穿上特賣時買的樸素套裝,雖免不了還是照了照穿衣鏡,但心情一點都開朗不起來。憂鬱、空虛又自卑的心情在內心糾纏。

  去年這時候,她做夢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當時她正處於幸福的頂端,遙香即將上小學,恭子開心極了,請朋友陪她去買孩子入學典禮時身為新生家長要穿的衣服,朋友還羡慕她有能力買名牌。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暗歎才短短一年,變化竟如此之劇,簡直像老了十歲,臉上沒有一絲光采。

  距離惡夢般的那一天,就快滿一年了……

  不,惡夢還沒結束。那天一如往常出門的丈夫究竟怎麼了,至今仍沒有答案。她已經做好他不在人世的心理準備了,但是,心裡仍留著一絲期待,想著也許有一天他會突然回來。她實在無法叫自己死心。每當電話響起,忍不住猜想可能是孝道打來的人,其實不止遙香一個。

  她是去年秋天開始工作的。在那之前,生活費是來自孝道留下來的積蓄,然而還有公寓的貸款要付,尤其是發獎金那個月份扣款的金額很大筆,戶頭裡的餘額頓時大減,她已經不能在家枯等丈夫回來了。

  孝道的公司以留職停薪處理他的狀況,之前他還有待休的休假,全部折現給了大約一個月的薪水,去年夏天的獎金也發了部份給他。領到這些錢的時候,恭子深深體會到丈夫的收入是多麼值得感謝,然而與此同時,今後將失去保障的恐懼也包圍了她。

  她極力不去想壽險的事。若拿到壽險理賠,生活的確會輕鬆不少,也不必擔心貸款。但要得到理賠,理所當然就必須證實孝道已死。恭子害怕自己期待找到的是丈夫的屍體。

  最先找到的工作是餐廳服務生,那是位於荻窪的一家連鎖大眾餐廳。她很想避免在可能遇見熟人的地方工作,但情況不容許她挑剔。在那之前她也面試過幾次,她很清楚光是自己的年齡,又有個年幼的孩子,這些條件要找到工作就很難了。孝道經常埋怨「不景氣的狀況比政府以為的嚴重得多,要不了多久,全日本就會到處都是失業的人」,這些話她親身體驗到了。

  她在那家大眾餐廳工作到今年一月,二月起便在銀座一家珠寶名品店販賣包包、皮夾類的商品。若從會遇見不特定的多數人這點來說,這個工作的確是比餐廳危險,但即使遇見熟人,和在餐廳裡跟年輕女孩穿著相同的制服當服務生比起來,總是體面多了。再者,拿著這家店的商品也算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所以在這裡工作反而是值得驕傲的事。她原本就喜歡包包和飾品,光是在工作崗位看著商品也覺得開心,而且更重要的是,收入大不相同。如果能繼續在這裡工作,要支持她和遙香兩個人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

  幸好認識了她——每當恭子想起安排她到這家店來工作的人,便由衷感謝。

  只是,孝道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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