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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嗯,有是有……」松宮訝異地看看昭夫,又看看八重子。

  加賀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之後,再度抬頭看著昭夫。那是一雙會把人心看穿的眼睛,眼神之銳利,昭夫嚇得內心直打顫。

  「你們警方調查過草皮吧,也包括我們家的草皮。」昭夫說:「有甚麼發現嗎?」

  松宮略顯遲疑地望向身旁的加賀。加賀開口了:「屍體上有草屑附著,我們目前正在進行比對。」

  「這樣啊……那麼,我們家的草皮如何?比對結果一致嗎?」

  「您為甚麼想知道這一點呢?」

  「應該是一致吧?」

  然而加賀沒有立刻回答,一副在思索該肯定還是否定答覆的表情。「如果一致呢?」

  聽到加賀這麼說,昭夫深深歎了一口氣。「果然請警方過來是對的。不管怎樣,一定是瞞不住的了。」

  「前原先生,您究竟——」松宮難掩內心焦急,探出了身子問前原。

  「加賀先生,松宮先生,」昭夫挺直背脊,雙掌抵著榻榻米,深深地行了一禮,「真是對不起!把女孩屍體棄置在公園廁所的……就是本人。」

  昭夫感受著宛如從懸崖一躍而下的絕望。再也無法回頭了。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種自暴自棄的心情,這下子真的豁出去了。

  厚重的沉默主宰了狹小的房間。昭夫仍低著頭,因此不知道兩名刑警此刻是甚麼表情。

  他聽到身旁的八重子開始啜泣。一面哭,一面喃喃說對不起,沒多久昭夫察覺她也低下了頭致歉。

  「您的意思是,小女孩是您殺的?」松宮問道。但昭夫從刑警的語氣中聽不出驚訝,或許他們早已料想到會是與命案有關的自白。

  「不……」昭夫抬起頭來,只見兩名刑警的神情比方才更加嚴峻。「不是我殺的,但是……兇手的確在我們家。」

  「是您的家人嗎?」

  「是的。」昭夫點頭。

  松宮於是緩緩望向仍低著頭的八重子。

  「不,也不是內人。」昭夫說。

  「那麼……?」

  「其實,」昭夫吸了一口氣,甩開內心僅剩的一絲絲遲疑,說了出口:「是家母。」

  「令堂?」松宮蹙起眉頭,似乎有些疑惑,看向身旁的加賀。

  加賀開口了:「您說是您的母親?」

  「是的。」

  「就是我昨天見過的那位女士吧?」加賀再三確認。

  「是。」昭夫點了個頭,心臟的鼓動更劇烈了。

  真的要這麼做嗎?——猶豫的心情在他胸中翻騰。

  只能這麼做了!——他叫自己甩開猶豫。

  「刑警先生您第一次上門時,拿了那女孩的照片來問我們,內人和我都回說沒見過她,是吧?」

  「嗯。」加賀點點頭,「其實見過嗎?」

  「是的,事實上內人見過她幾次。她來過我們家後院。」

  「後院是嗎?」加賀看向八重子。

  八重子仍垂著頭,緩緩道來:「有好幾次,我看到她在後院緣廊玩我婆婆的娃娃。我們家後院有個木門,小女孩好像是從那兒進來的,她說是因為透過圍牆縫隙看到我婆婆的娃娃,便要我婆婆借她看。不過,我不知道她是哪戶人家的孩子。」

  兩名刑警對望一眼。

  「請問令堂現在在哪裡?」松宮問。

  「在她房裡。房間在後面。」

  「方便見一下她嗎?」

  「嗯,當然可以。只不過……」昭夫輪流看了看兩名刑警,「就像我之前對二位說過的,家母已經是那種狀態,我不確定她能不能好好對話,她連自己做過的事都不記得了……,所以,我想……可能沒辦法要她回答問題。」

  「這樣啊。」松宮看向加賀。

  「我們明白,但還是希望您能帶我們進去見見令堂。方便嗎?」加賀說。

  「啊,好的。二位這邊請……」

  昭夫一站起來,刑警們也跟著起身。八重子則仍是低著頭。

  來到走廊,往屋子後方走,走廊盡頭是一道拉門。昭夫輕輕開了門,這是個冷清的房間,只擺了一個舊五斗櫃和一座小小的佛壇,從前還有梳粧檯和許多家具,但自從政惠得了失智症,八重子便把那些舊東西陸續處理掉了。她之前就常叨念著,等政惠走了,她打算接收這個房間當他們夫婦的寢室。

  政惠在面對後院的緣廊蜷起身子蹲坐著,似乎壓根沒察覺房門拉了開來,一徑朝著擺在身前的洋娃娃念念有辭。那是一尊又舊又髒的法國洋娃娃。

  「這位是家母。」昭夫說。

  刑警們沒作聲,似乎在考慮該如何應對。

  「可以和她說說話嗎?」松宮問。

  「可以是可以……」

  松宮走到政惠身邊彎下腰來,一副像要看向那尊洋娃娃的姿勢,「您好。」

  政惠沒有回答,看也不看刑警一眼,兀自拿起洋娃娃,撫著娃娃的頭髮。

  「真抱歉,家母就是那副樣子。」昭夫對加賀說。

  只見加賀盤起胳膊望著眼前的情景,不一會兒,他對松宮說:「我們先聽前原先生把話說完吧。」

  松宮直起身子,點點頭回道:「說的也是。」

  目送加賀與松宮走回方才的和室之後,昭夫才關上拉門,而政惠依舊撫摸著洋娃娃的頭。

  「那天我回到家應該是六點左右,因為打工下班時間是五點半。然後,我想去看一下婆婆的情況,一進她房間就嚇了一大跳,因為一個小女孩就倒在房間正中央,癱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婆婆則自顧自在緣廊把玩一個壞掉的娃娃。」

  一邊聽著八重子的陳述,兩名刑警都記著筆記。松宮似乎記得很仔細,但加賀可能是只寫重點吧,看他動筆的時間很短。

  「我過去推了推女孩,可是她好像沒在呼吸,我立刻就曉得,她死了。」

  昭夫聽著八重子敘述,冷汗一邊從腋下流下。

  這是他們夫妻倆共同編出來的謊言,兩人反復檢查了好幾次,再三確認沒有矛盾、沒有不自然、沒有會讓警方起疑的部份。但這終究是外行人捏造的情節,搞不好看在刑警這些辦案專家眼裡,處處是破綻。但即使如此,現在也只能堅持到底,因為他們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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