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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縮著身子微微點頭。

  「你這個笨蛋!我不是叫你忍住嗎?」

  「可是一直找不到你,我又實在忍不住……」

  「人類的膀胱沒那麼容易破裂呀,真是的……,這下子得從頭來過了。」

  想想自己又沒犯甚麼嚴重的錯卻受到如此責駡,我忍不住流下了淚,助理見狀只是咂了個嘴。

  「發生甚麼事?」房裡傳出聲音,身穿白袍的男人走了出來,助理向他報告原委,講得像是我犯了甚麼滔天大罪。

  「這樣啊。」身穿白袍的男人歎了口氣,「那也沒辦法了,這件事你也有錯,是你沒看好她。好吧,我來向她說明。」他笑著對我說:「請到裡面來。」

  走進會議室,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親,他就坐在狹長會議桌的最後頭,臉色很差,看上去相當憔悴,父親朝我看了一眼旋即低下頭。父親身旁坐著昨天那位矮小男人,矮小男人的旁邊則坐著那個柑橘香味很重的男子,這兩人完全沒看我。

  身穿白袍的男人讓我在前方的椅子坐下。

  「讓你感到不舒服,真是抱歉。」他也坐了下來,「是我們不好,沒和你說清楚,至少要向你說明檢查內容才對。」

  我抬起臉望著他。

  他接著說:「我們要做的檢查大致分成三項,首先是血液檢查與尿液檢查,這兩項主要是為了檢測荷爾蒙的數值,最後一項是超音波檢查,這是為了檢測卵巢中卵子的發育狀況。」

  「卵子……?你們想拿我的卵子做甚麼?」

  「這個目前還不能告訴你。」男人搖了搖頭,「總之,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必須進行以上這些檢查,而其中的超音波檢查必須先讓膀胱充滿尿液才能取得清晰的影像,這樣你明白了吧?所以以後請不要擅自採取任何行動,有任何需要請通知我或是助理,他應該告訴過你呼叫鈴在哪裡吧?」

  「每次上廁所都得徵求你們的同意嗎?」

  「沒錯。」男人點頭。

  我偷瞄父親,他仍維持一樣的姿勢,我隱約明白身穿白袍的男人為甚麼要把我帶進這間會議室了,他要讓我親眼目睹父親的處境,藉以威脅我乖乖聽話。

  「我知道了。」我回答。

  身穿白袍的男人露出詭異的笑容,「真是個乖孩子。」

  「不過,能讓我和父親單獨談一下嗎?」

  我看見父親身子一震。

  身穿白袍的男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很快又堆起笑說:「我們再找時間吧,現在要做的事太多了……尾崎!」

  助理走了進來。

  「帶鞠子小姐回房間去,還有,送壺水進去。」

  我跟在助理後面慢慢步出會議室,父親似乎想站起來,卻被身旁那個矮小男人拉住了袖子。

  § 雙葉之章 十二

  我忍著陣陣襲來的頭痛坐在大通公園的長椅上,我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但公園裡全家出遊的遊客不多,應該是非假日吧,不過反正今天星期幾對我來說都一樣。

  我的頭痛得要命,大概是酒喝多了,我試著計算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但愈算頭愈痛,還是放棄了。

  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從剛剛就一直處於呵欠連連的狀態,不過這很正常,因為我一夜沒闔眼。昨天晚上我從千歲搭出租車來到劄幌市的薄野【注:位於劄幌市中央區的地名,以夜店、特種行業眾多聞名。】,我問出租車司機哪裡有安全、便宜又營業到早上的夜店,出租車司機說了一間位於車站南邊的店。一走進店內,傳來六〇到八〇年代的黑人靈魂音樂,店裡有一塊小小的舞池,一直有人在跳舞,看來是店內員工及常客。其實我比較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酒,但待在這樣嘈雜的地方或許能讓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沒的,我決定在吧台的角落坐下。

  不出我所料,不斷有男人過來搭訕,或許是因為我穿著牛仔褲掛著腰包,他們一眼就看出我是外地來的。我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打發時間,適時澆些冷水不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

  「喂,你被男人甩了嗎?」有個傢伙這麼問我,我反問他為甚麼這麼問,他說:「因為你一臉寫著我剛被甩啊。」我心想,難道我現在的心情就是失戀的感覺嗎?我不曾經歷過真正的失戀,如果失戀就像現在這麼難受,我以後還是別隨便談戀愛好了。

  夜店在清晨五點打烊,一位員工問我要不要去他家休息,我隨口找個理由拒絕了。我走在清晨的劄幌市區裡,薄野的街道上到處是嘔吐物。

  我隨意逛了一會兒,走進一家七點開店的咖啡店點了早餐套餐,吐司我只吃了不到一半,咖啡卻續了兩杯,用完餐後,胃果然有些刺痛,我走出店門來到大通公園殺時間。

  我整個人癱在長椅上,恍惚望著經過身旁的行人,熙來攘往的人潮彷佛向我誇耀世界依然轉動,唯獨我被遺留在這兒。

  我試著咀嚼「失戀」這個字眼。當然,我並沒有失戀。若說脅阪講介完全不吸引我,那是騙人的,但即使想到以後可能再也無法見到他,我也沒太沮喪,這種程度的失望對現在的我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然而我試著分析自己現在的心情,的確很接近失戀的狀態,為甚麼呢?

  我想了很久得到一個結論,或許原因就在於,我覺得自己的期待遭到了背叛,換句話說我心裡一直有著期待,那麼,我到底在期待甚麼?

  與高城晶子初次面對面的那一幕清晰浮現腦海,雖然我的出生之謎是後來才從她及脅阪講介的口中得知,但當我看見她的那個瞬間,我便明白了這整件事的本質。

  她就是我。

  不僅如此,我就是她。

  於是這一刻,期待誕生了,而且開始膨脹。我聽著他們說了許多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希望這個人、這個應該是我的本體的女人能夠愛我這個卑微的分身。

  但她並不愛我,非但如此,她還表示了厭惡之意,她說我讓她感到恐懼。的確,她會討厭我恐怕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我從長椅站起來拍了拍屁股離開公園,我像其它行人一樣走在路上,隨著人群移動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我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在這裡。我已經曉得了所有真相,繼續逗留在這塊土地上沒有任何好處,但我就是無法下定決心前往機場搭飛機回東京,有股莫名的力量把我留在這裡。

  我走到百貨公司林立的街上,於是我仔細觀察每個展示櫥窗,玻璃窗內的人偶模特兒有些穿著泳裝,有些則早早換上了秋季套裝,這些都是女的人偶。我想找出一個長得像我的,卻怎麼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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