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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不,在旭川。當年她說想從事醫學方面的工作,我還覺得沒甚麼,等到她說想去旭川的大學我才驚覺不妙,那時你外公外婆都還在,我們三人說服她打消念頭,但你也知道她的個性,自己擅自辦好手續就離家了。志保離開之後,你外公外婆相繼病逝,她好像很內疚,回來奔喪的時候哭得跟甚麼一樣。」

  「那媽媽後來為甚麼離開大學回來東京?」

  我這麼一問,舅舅鬆弛的眼袋微微顫了一下,「這個嘛……」舅舅歪著頭吞吞吐吐的,他這個人不擅長說謊,這時我腦中突然一個直覺閃過。

  「舅舅。」我坐正姿勢迎面看著他,「我已經二十歲了,多少挺得住衝擊。媽媽過世了,我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希望您能和我說實話。舅舅,媽媽回東京來是不是和我的出生有關?」

  看來我猜對了,舅舅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凝視著打磨光滑的油膠地板,過了一會兒,他走去祭壇前合掌膜拜之後又走了回來。

  「我去徵求志保同意,問她我能不能把真相告訴你。」

  「媽媽怎麼說?」

  「我覺得她好像在說『真拿這孩子沒辦法。』所以我想應該是能說吧。」舅舅眯起了眼,視線又移到地板上,「不過,其實我知道不多。」

  「沒關係,您就全部告訴我吧。」

  「好吧。」舅舅點點頭。

  「我不記得那是幾月幾號了,應該是年尾吧,原本應該待在旭川的志保突然跑回家來,問我能不能借她一些錢。借錢這件事我並不訝異,讓我傻眼的是她當時竟然有孕在身,於是我代替過世的外公外婆不斷追問她對象是誰、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她說甚麼也不肯透露孩子父親的名字,只說她接下來會借住朋友家直到孩子出生,還叫我絕對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我問她為甚麼,她堅持不肯說,後來就一如她的規劃,隔天她便消失了。」

  「那個朋友是誰?」

  「她從前念女子高中時的朋友,好像叫做長……長江吧。」

  「我知道這個人。」我想起每年都會收到她寄來的賀年卡。

  「我很想知道真相,打了幾次電話給志保,但她總是叫我別問那麼多。我當然擔心她,又只能照她的話做。後來有一天,一位北斗醫科大學的教授跑來找我。」

  「教授……?叫甚麼名字?」

  「抱歉,名字我不記得了。」舅舅的兩道眉毛垂成八點二十分的角度,「因為我和他只見過那麼一次,印象中不是太常見的姓氏,只記得他年紀滿大的,體型很瘦。」

  「也難怪舅舅沒印象,畢竟只有一面之緣吧,不過那個教授來找您做甚麼?」

  「他說想見志保,我猜他是想帶志保回去吧,我一想到志保很可能就是在躲這些人,當然打死不肯說出她的去向,我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那個教授知道勸不動我也就走了。後來過一陣子志保回家來,我還記得她當時的表情非常開朗,一副卸下心中重擔的模樣,我問她事情是不是解決了,她說沒錯,之後才聽她說那個教授其實找到她的落腳處,但被她趕走了,後來志保就在家裡住了下來,五月的時候平安產下一個女嬰。」

  那個女嬰就是我。

  「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志保有護士執照,所以就當護士賺生活費把你養大成人。我和她說我也能幫忙照顧小孩,但她說甚麼也不答應,堅持要一個人把你帶大。我當初借她的錢,過不久她也如數還清了。」

  關於這部份我很清楚,媽媽如何辛苦拉拔我長大,我比誰都明白。

  「所以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舅舅搖了搖頭,「唯獨這一點,她到最後還是沒和我說。我猜應該是大學裡的人,偏偏志保又說不是。」

  「會不會是那位北斗醫科大學的教授?」

  「這我也想過,可是志保聽了之後哈哈大笑,直說我猜錯了,我聽她那笑聲應該不是裝出來的。」

  「喔……」

  「所以我猜想你的父親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過世了。」

  「您是說媽媽待在旭川的時候?」

  「嗯。」舅舅點了點頭,「志保可能和那個人私訂了終身,但那個人突然過世無法完婚,志保的肚子裡又有了孩子,所以男方的雙親想帶走小孩,志保不肯,於是志保就連夜逃回東京。我想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那個北斗醫科大學的教授搞不好是他們倆的媒人。」

  「好厲害。」我愣愣地看著舅舅,不禁佩服他的想像力,「簡直像在拍連續劇。」

  「不然要怎麼解釋這個狀況?如果你的父親還活著,一定會來見你的。就算他不想見到志保也一定想見你,父母心都是一樣的。」

  「或許吧。」這番話從舅舅口中說出來特別有說服力,即使三個兒子都滿臉青春痘,看起來髒得要命,舅舅還是疼得不得了。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舅舅難掩一臉寂寞,「事實真相如何,只有志保自己知道了。不過我想這樣也好,雖然我能理解你想知道父親是誰的心情,但知道真相不見得是好事。」

  「我也沒期待有好事呀。」我淡淡笑著說:「不過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和我上星期上了電視有關。」

  我把媽媽反對我上電視的事告訴了舅舅。

  舅舅滿臉狐疑,「為甚麼呢?她沒道理反對呀?上電視又不是甚麼離經叛道的事。」

  「很奇怪吧?」

  「嗯,父母眼中的孩子都是可愛的,就算不是像雙葉這種美人胚子,通常孩子能上電視的話做父母的都很開心吧。」舅舅的口氣非常認真,接著他走向祭壇對著媽媽的照片說:「喂,志保,你人都死了,怎麼還給我們出這種難題啊?真是受不了你。」

  「罵得好。」我輕聲說道。

  出棺、火葬、撿骨等儀式陸續舉行,最後親友們一同聚餐過後喪禮便告一段落,我不清楚前來弔唁的客人有多少人,雖然大部份是媽媽醫院認識的人及舅舅的朋友,我的朋友也不少,這倒是出乎我意料,後來才知道是樂團同伴幫我通知了大家。

  喪禮結束後,我和舅舅及舅媽回到住處公寓,把葬儀社給的小型佛壇組裝起來放上牌位與骨灰,就在這時門鈴響起,石神井警察署那個尖下巴的刑警又來了。

  「我們找到那輛白色 LITE ACE 了。」站在門口的刑警劈頭便說:「距離事故現場往東一公里左右有座購物中心,車子被丟在購物中心停車場,左邊大燈有撞傷的痕跡,分析是最近才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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