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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她父母一開始也無法正確理解她的告白內容,將之解釋為:因為女人不能愛女人,所以想要變成男人。但是聽女兒反復訴說之後,他們瞭解了事情不是那麼回事。

  「於是我們心想,這孩子的內心說不定是男人。不那麼想的話,就有太多事情不合邏輯。好比說,香裡對於衣服的流行等簡直完全不感興趣。而且,到了當時她那個年紀,不願被父親看見裸體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卻毫不遮掩。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嗜好是用父親的工作臺製作車船或槍枝的模型。我們夫婦都覺得就女孩子而言,她的行為不正常。」

  「那你們如何面對?」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老實說,我們真的傷透了腦筋,心裡七上八下,如果她被街上的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甚至打扮成男人的模樣的話,不知道會被人說成怎樣。」

  哲朗體認到,這裡不同于無論打扮成怎樣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在意的東京。

  「然後,那孩子就說她想去東京。」

  「去東京?」

  「她之前就說想去學設計,說她想要成為車體的設計師。」

  原來如此,哲朗明白了。這的確是擁有一顆男人心的人的夢想。

  「你們贊成嗎?」

  「倒也不是贊成,只是我們認為她留在這裡也沒好處。香裡高中畢業後,馬上就去了東京。她好像進了專科學校。」

  「她在東京過著怎樣的生活?換句話說,呃,她是不是以女人的身分生活呢?」

  「我不太清楚,我幾乎沒去看過她。就算她回來,也完全不提那方面的事情。」

  「她回來的時候,作何打扮呢?」

  「該怎麼說呢,說是女人看起來也像是女人,但說是男人看起來也有幾分神似。她打扮得很中性。她父親曾叮嚀說她回家時不准打扮得怪裡怪氣的,所以她花了一點心思吧。」

  「化妝呢?」理沙子問道。

  「我想她沒有化妝。雖然沒有化妝,眉毛倒是修了一下。」

  她似乎不知道時下年輕男子也會修眉毛。

  「五官和體型如何呢?有沒有改變?」哲朗接著發問。

  「經常回來的時候,沒有甚麼大改變。因為她父親管得很嚴。」

  「管得很嚴?指的是哪方面?」

  「她父親說,在東京要過怎樣的生活是你的自由,但是唯獨不許你給別人添麻煩,和沒生病卻動手術。」

  「動手術啊。」

  哲朗心想,這的確像是一輩子賣刀具維生的工匠的語氣。

  「那麼,香裡小姐現在也沒有接受手術嘍?」

  理沙子這麼一問,她母親痛苦地皺起眉頭。

  「關於這件事……」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再度開口。

  香裡去東京之後,每年也會回家一、兩次。但是第三年之後,除非有甚麼大事,她才會回來。她偶爾回來的時候,也會當天逃也似地回東京。她母親感到懷疑,在電話裡逼問之下,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香裡說她從設計學校休學了,目前在酒店上班。

  「她說就算她再怎麼努力用功讀書,獲得好成績,像自己這樣的人也不可能進入一般公司。所以她已經放棄了。」

  哲朗心想,這種情形並不難想像。無論性別認同障礙這個詞匯再怎麼普及,世俗偏見還是不會消失。不,說起來使用「障礙」這個字眼本身,根本上就很吊詭。

  「我告訴她父親,她父親只說:『隨便她去。如果因為那種小事就受到挫折,做甚麼也不會成功。』但是我想他心裡一定非常擔心。」

  在那之後,香裡似乎就不曾回家了。頑固的父親堅決不再主動提起女兒,也吩咐她母親別再叫香裡回家,所以他們夫妻唯一能夠知道女兒現狀的方式就只有賀年卡。她母親是看了賀年卡,才知道她搬到了早稻田鶴卷這個地方。

  但是約在一年半前,香裡打了一通電話給她母親。她並沒有甚麼重要的事,只說好久沒和她說話,想要聽聽她的聲音。然而,聽見對方的聲音,感到肝腸寸斷的卻是母親。倒不是因為思念女兒,而是因為女兒的聲音完全變成男聲了。一開始她還認不出是誰打來的。

  母親追問香裡,她卻沒有多做說明就掛上了電話。她母親本想再打給她,但是香裡寄來的賀年卡上並沒有寫電話號碼。

  百般猶豫之下,她母親找她父親討論,但是他還是老話一句:「那種傢伙隨便她去。」

  但是看了他後來的舉動,就知道他並非打從心裡不關心女兒。有一天,他瞞著妻子,獨自前往東京。

  他在早稻田鶴卷的公寓裡見到的,是身體徹底變成男人的女兒。她的聲音低沉,甚至長出了一點鬍子。

  「『你為甚麼要這麼做?你覺得可以擅自做出這種無法挽回的事嗎?你這個孽障!』我老公好像對她破口大駡。香裡好像回嘴說她只是恢復真正的模樣,有哪裡不對。結果,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我老公就回來了。」

  住在香裡隔壁的年輕人聽到的似乎就是當時的對話。

  「這件事你是聽佐伯先生親口說的嗎?」哲朗問道。

  「他是後來告訴我的,在這之前香裡有打電話給我。」

  「電話?怎樣的電話?」

  「她打電話告訴我,今天他爸爸去找她,動手術的事被發現了,兩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她希望我替她道歉。我說,你自己道歉不就得了,但想到兩人可能又會吵起來,所以我就說算了,別道歉了。最後……」她說到這裡低下頭,用力地抿住嘴唇。

  「最後怎樣?」哲朗催促她繼續說。

  「那孩子說下次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見面,要我們夫妻好好相處,保重身體,然後就掛上電話了。那是我最後一次,」她又低下頭,然後繼續說道:「聽見那孩子的聲音。」

  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

  「你們從此既沒通電話,也沒見面了是嗎?」

  她點了點頭。

  「她也沒有寄信來?」

  聽到哲朗這麼一問,她抬起頭來。哲朗知道她在猶豫。

  「她有寄信來嗎?」哲朗又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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