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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好的。我聯絡看看,您先這邊請。」胖子領著我走進後頭的小房間,裡頭雖然不甚寬敞,但擺著一組高級沙發,外頭那組一般待客用的沙發完全沒得比。「請您在這兒稍等一下。」店長說完退下,一分鐘後就有女員工端了茶進來。

  我啜著茶一邊心想,自己為甚麼要來這種地方呢?連見了社長要做甚麼,我都毫無頭緒,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想看看京極痛恨的人到底長甚麼模樣吧。

  過了十分鐘左右,店長又進來說:「社長馬上趕過來,請您再稍等個十分鐘。」說完後,他大概也覺得不好放我一個人等候,便在我面前坐下來。

  「請問……」店長搓著手,「您的頭部已經完全康復了嗎?」

  「完全康復?」我眯起眼瞪著他,「遇上那種狀況,你覺得還能完全康復嗎?用常識想想吧。」

  「呃,是,您的意思是……」鬥牛犬擦著滿頭大汗,「還是免不了有些後遺症嗎?」

  「你看看我再說呀,不覺得我有點怪怪的嗎?應該有吧?」

  「沒,沒有呀……」店長睜大眼睛從頭到腳直打量我。

  「算了啦,看著你那張臉也只是覺得無趣,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我大概傷了鬥牛犬的自尊心吧,只見他晃著雙頰的贅肉站起來,二話不說就走出小房間。

  剩下獨自一人,我再次環顧房間內。牆上掛著一幅字畫,蛇般的扭曲字跡寫著「深思熟慮,果敢決斷」幾個字,一旁的櫃子上還擺了一隻用途不明的紅褐色古董花瓶。我心想,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呢?

  這時傳來敲門聲,我應聲之後門打開來,現身的是一名體格壯碩、滿頭銀白的男人,年紀大概五十上下,一身剪裁講究的西裝很適合他。

  「我是番場,歡迎您來。」他在沙發坐下後,蹺起了腿。這一瞬間,我確定此人肯定就是京極的父親,雖然那感覺不太舒服,但此刻胸口的悸動就和先前見到京極亮子時一模一樣,腦袋裡有甚麼正在呼應。番場擺出開朗的模樣說:「哇,看來您完全恢復健康啦,這樣我也放心了。那次的事件,成瀨先生您和我都一樣是受害者,我一直很擔心您呢。」

  看來他想強調的是,我們也是受害者,不必對你的受傷負任何責任。

  「您住院期間我們好像也去問候過一次嘛,是甚麼時候來著?」

  「就在我快出院前,你們家兩個呆頭呆腦的年輕員工送了包裝極盡誇張、內容卻不怎麼樣的水果籃過來。」

  番場的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但隨即露出笑容。「哎呀,話說回來,我們彼此的遭遇都真慘,真的很希望對方振作一點呀。」

  「你們公司沒半個人受傷吧。」我才說完,番場就把兩手一攤說道:「但我被搶了兩億圓哦。當時錢從百貨公司頂樓撒下去,雖然多少撿回一點,但畢竟是少數,對我們這種做小生意的來說,損失可慘重了。」我光聽他講話都覺得空虛。

  「就當作是給兒子的零用錢如何?」我諷刺他。

  番場明顯變了臉。「那個歹徒根本滿口胡說八道。我確實認識他母親,但不是那種關係。坦白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謠言對我也是很嚴重的傷害。」

  「當初幫他母親出那筆手術費不就結了?」

  番場的表情寫著「你居然連這種事也知道」。

  「不過是有點交情就得幫忙出手術費?這麼一來,全日本的人都要擁上來了。跟我有這種程度交情的朋友,全國各地都有啊。好了,別扯那些不重要的事了。」番場說著伸手到西裝內側口袋掏出一個白信封,放到桌上。「如果沒其它要事,可以請你收下這個之後請回嗎?我也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

  看來他以為我是上門恐嚇取財的。我拿起信封,當著番場的面掏出裡頭的東西,是十張萬圓大鈔。「你的意思是,要我拿了錢就把這檔事忘掉?」我問他。他的眼神就像看著穢物,哼了一聲,「照道理我可沒義務付錢哦,但這筆錢就當作同情你,我可是好心才拿出這些錢的。別再講大道理了,靜靜收下錢,對你也好。」

  我左手抓住鈔票站了起來,番場以為我打算打道回府,也起身準備打開門,但我卻沒有面向門口,反而是伸出右手,拿起那只紅褐色古董花瓶。「這個值多少錢咧?」

  番場登時皺起臉。「你喜歡那東西嗎?不過別為難我了,那可不是十幾二十萬的小數目買得到的。好啦,快放回原位。」

  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抽搐,一邊舉起古董花瓶朝番場的臉用力扔過去。番場蹲下身子閃過,花瓶撞上他身後的牆壁,伴隨一聲悶響當場砸爛,無數的碎片落到番場頭上。

  「你這是幹甚麼!」番場漲紅臉瞪著我。我也迎面回瞪他,毫不閃躲,就在這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的腦波和他的頻率相同了,彼此的精神波長在憤怒之下倏地同步,而番場一定也察覺到了,因為我見他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門登時打開,眫子店長帶著幾個人沖進來。「社長,發生甚麼事了?」一群人看到地上的碎片,也猜到了八九成。「你這傢伙!」繃著臉的員工立刻擺出架式,一副馬上就要撲上來的樣子。

  「等等。」番場直起身子,神情不屑地瞪著我問:「你到底是誰?」

  我舔了舔嘴唇,「我是你兒子的代理人。」

  「甚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踏上前幾步,員工們仍全神戒備著,卻默默讓出門前的空間。我穿過他們走出會客室,經過店中央朝店門走,但臨出店門前我又停下腳步,把左手抓著的鈔票撕得稀爛,接著轉過頭,朝著那些一臉錯愕的員工們使勁撒了過去。我看著成了碎屑的紙鈔飛舞,想像著京極從高處撒下兩億圓是甚麼樣的心情。

  ***

  這天晚上,我的住處來了訪客。是堂元。

  「我希望你能繼續來研究室接受治療。」堂元眼神真摯地提出請求,「我無論如何都要救你,幫你抹去京極的影響。」

  我轉開臉。別想再用這種鬼話騙我了。

  「照這樣下去,我完全看不出你有治癒的可能,既然如此,就算可能性極低,我們不是應該賭賭看嗎?」

  我哼笑一聲,「你承認可能性極低了啊。」

  「但絕不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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