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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但是再怎麼說,我的腦動過刀,即使機率很低,還是有可能因此產生變化吧?」聽我這麼說,博士面露些許苦澀,「身為學科學的人,是不能鐵齒說可能性等於零的,但我可以告訴你,那可能性幾近於零。」

  「所以我這陣子心境上的改變,不能以因為動過這個手術來解釋嗎?」

  「跟手術無關。重點是,你剛才說得很好,『心境上的改變』,一點兒也沒錯。你這種症狀與腦部手術完全無關,只是宛如天啟般的東西落在你身上罷了。」博士說到這,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拿起話筒講了兩、三句就面朝我說:「不好意思,我先暫時離開五分鐘。」

  「請。」我答道。

  堂元博士走出辦公室後,我細細回想剛才的對話,總覺得博士的話不太像真的,因為最詭異的是,我這個實驗材料在敘述寶貴的術後信息時,博士居然完全不當一回事。作為一名科學研究者,這樣的態度著實令人不解。

  我站起身,走近博士的辦公桌。書架上擺滿專業書籍和資料夾,但就算拿起來看,我也看不懂。

  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一份眼熟的資料夾上。我抽出來打開一看,不出所料,這份數據記錄了提供我腦部的捐贈者數據,我對「關谷時雄」這個名字有印象。於是我從垃圾桶裡隨便撿出一張廢紙,記下關谷時雄的數據,包括住址與電話,小心翼翼地抄寫。

  你千萬不能對大腦原主人的事追根究柢。——這是堂元博士的命令。但是在現在這種狀況,我沒辦法當作沒這個人的存在。

  博士在離開整整五分鐘之後回來,我已回到沙發上坐好。

  「若生用計算機分析了你的測驗結果,數據一切正常,你根本不必擔心,你一樣是從前的你哦。」堂元博士看上去沒有特別激動,只是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說著。

  「分析結果可以讓我看看嗎?」聽到我的要求,博士顯得有些詫異,皺起眉頭說:「你不相信我們?」

  「我只是想親眼確認,因為覺得很不安啊。」

  「沒必要確認啦。況且就算給你分析結果,你也看不懂,那上面只有一大堆枯燥的數字。不過,嗯,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再找時間整理成你能看懂的形式好了。」

  「麻煩您了。」我輕輕點了頭致意,挑眼看向博士。雖然只有短暫的目光交會,但我覺得博士似乎有意避開我的視線。

  〖堂元筆記 5〗

  七月一日,星期日。

  必須尊重測驗結果。這也是作為一名科學研究者應有的態度。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能清楚發現,成瀨純一的人格已經產生變化,而我們目前正嘗試架構出足以解釋這些變化的理論。

  和初期階段相較之下,移植者的心理測驗與性格測驗的結果都有大幅變化,也難怪移植者本人提出了自覺症狀。

  問題在於接下來該如何因應。我們的理論雖尚未成熟,已透過計算機分析仿真到一定的程度,但今後的發展仍無法預測。

  成瀨純一正處於變身階段。

  § 18

  我終於決定重新面對畫布,但並不是因為我想畫畫,而是覺得或許這麼做能夠慢慢找回自己。事實上,這讓我極度痛苦。以前不知多開心的事,現在卻只是讓我感到不耐煩。然後發現自己變成這樣,又產生另一種痛苦。

  我畫的是占滿整個窗框的夕陽景致,還有桌面雜亂的靠窗書桌。並不是這樣的主題特別吸引我,只是我找不到其它好畫的。其實畫甚麼都無所謂,重點是,我要執起畫筆。

  新的一星期開始,過了四天。這幾天表面上看起來甚麼事也沒發生,我在工廠也盡可能低調,或許其它人都不願靠近我,我也留意儘量不和其它人接觸。

  這幾天我明顯變得神經過敏,對其他人的一言一行都覺得不順眼。在工廠裡看到有人工作時偷懶,或者聽到那些低俗到極點的對話,就覺得胃部一陣翻攪,很想抓起扳手或鐵錘朝這些傢伙的腦袋用力敲下去。為甚麼自己會這麼在意別人的缺點呢?

  最可怕的是,這些妄想都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實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冒出像上回差點殺掉臼井悠紀夫時的那股衝動。

  上次去找過堂元博士後,回程我繞去圖書館借了幾本書,內容全是與大腦或精神層面有關的,最近每天晚上睡前兩小時我都會讀這些書,試圖透過書中內容解釋發生在我身上的狀況。

  比方說,昨天讀的書裡有下列這段文字:

  過去普遍認為腦中存在神或靈魂等超自然的東西,可透過腦部操縱人類。但後來證明腦只是由物質構成,腦內一切活動都能夠以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來解釋,就這一點來看,人腦和計算機其實沒兩樣。然而,計算機會以一對一的形式處理輸入數據,也就是說計算機會推導出正確答案,這是其基本功能;相對地,人腦卻是一個非絕對理性的巨大系統。兩者之間的這個差異,正可說是人腦創造力的原點。此外,組成大腦回路的神經細胞由於具有可塑性,可藉由學習或經驗來改變神經回路;相較之下計算機具備的學習能力只限於軟件,硬件本身無法改變。換句話說,人腦和機器最大的差異,就是人腦為了發揮功能而會自體產生變化。

  「變化」這兩個字正中我心,太適合用來表現我目前的狀況了。變化——而且還是極其劇烈的變化。只不過,究竟是甚麼原因引起這樣的變化,到現在還找不到能讓我接受的答案,因為過去從沒有像我這樣的臨床病例,書上自然不會提及。

  話雖如此,我又無法忍受就這樣置之不理,得找到解決之道才行。所以,逼自己畫圖這個想法看來幼稚,卻是我所能想到的方法之一。

  話說回來,我盯著畫布思考,自己的手一樣揮著畫筆,但為甚麼不會像從前那樣湧現熱情呢?之前那個想當畫家的自己,看起來似乎和現在的自己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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