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變身 | 上頁 下頁


  今天為移植者進行了智力及心理測驗。智力可列入優秀範圍,雖然後續狀況仍有待觀察,但應該沒有大問題。心理測驗的結果也大致良好,唯有幾個無法分析的特殊之處,日後將另行補測。

  此外,移植者主動要求寫了一篇記述文,內容是對女性友人報告近況。文字簡潔明瞭,信息量豐富,並且所言內容前後一貫,文章體裁明確,並無錯字或漏字,對於寫作能力可給予極高評價。

  另外,今天使用拍立得相機拍攝了移植者的肖像,從六張照片中讓本人挑選,最後選的是一張從左斜前方拍攝的照片,將提作心理分析的資料。

  § 6

  恢復意識之後的第三個星期,某個深夜,我做了惡夢驚醒,是個讓人很不舒服的夢。我夢到那個死魚眼男子一槍打穿我的額頭,這是關於那起案件的記憶第三次重現在我腦中了。

  前兩次一醒來時,我還搞不清楚身在何處。我的意識裡,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雖然我不知道那是哪裡。總之,我都得花上一點時間才想得起來自己為甚麼在這間病房裡。

  這一天,症狀更明顯,有一瞬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抱著頭,把臉埋進枕頭,腦袋深處全是難以言喻的記憶碎片,要等上一些時間才會慢慢成形。

  過了一會兒,記憶回來了,我想起自己是誰,但同時也有股異樣感,覺得自己的感性似乎有了巨大改變。

  我坐起上半身。背部到屁股因為汗水濕了一大片,睡衣變得冰涼。我下了床,從堆在房間角落的紙箱裡拿出換洗衣服。橘小姐說過,這個紙箱裡放的是內衣褲之類的衣物。

  換上乾淨衣服後,身體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消除了,心情卻沒甚麼好轉,心臟好像覆蓋著一層黏土,胸口好沉重。但令我納悶的是,我感覺全身的細胞蠢蠢欲動,完全無法平靜,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喉嚨很渴,卻提不起勁去拿起枕邊的水壺。不知怎的,我突然莫名地想喝罐裝咖啡,真怪,我這輩子沒喝過幾次罐裝咖啡,也不是特別喜歡,現在卻想喝得不得了。

  我掏了掏掛在衣架上的長褲口袋,我的黑色皮夾依舊收在口袋裡原封不動,就和那天我出門前往房屋中介公司時一樣。

  我往房門走去,不經意朝洗手台的鏡子看了一眼,卻當場愣住——鏡子裡居然出現一個從沒見過的人,我忍不住後退幾步。

  但鏡子裡的人也同時往後退。我動了動手,鏡中人也做出相同的動作。我搔搔臉,鏡中人則以另一隻手搔著臉。

  我貼近鏡子,仔細看著鏡子裡的男人。一開始覺得那是陌生人,但看著看著終於知道那就是我自己。對呀,這是我的臉,根本不用害怕嘛。話說回來,要認出自己的模樣怎麼得花這麼長的時間呢?

  我定了定神,抓著零錢,輕輕打開門窺探外頭的狀況。只有小夜燈發出微弱的光線,走廊一片昏暗。看來沒人監視,我迅速溜出病房。

  我知道這一層樓沒有飲料自動販賣機,總之這一帶空無一物,於是我決定下樓看看。

  電梯顯示「暫停使用」,而旁邊就是一道樓梯,我走了過去。

  不過,我才走下樓沒幾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樓梯出口被一道鐵卷門擋住。我張望左右,沒看到鐵卷門的升降開關。

  我沖上樓,朝走廊另一頭跑去,我曉得盡頭有一處逃生梯。我握著安全門門把用力拉,門卻文風不動,抬頭一看,門被金屬片固定死了。

  真是豈有此理!我用力踹門。怎麼能封死逃生門呢?這麼一來要是發生火災該怎麼逃生啊!

  我又折回樓梯,這次往上樓方向試試,還好這個方向並沒有鐵卷門擋住。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其它樓層,果然這層樓的走廊上也空無一物,看來是沒辦法喝到罐裝咖啡了,不過我還是繼續往前走。

  眼前接連兩間都是個人房,大概是博士或其它助理留在這裡過夜吧,我知道他們這陣子幾乎都沒回家。

  對面房門稍稍開著,我靠過去,深呼吸之後,走進房裡,伸手摸到牆上的開關一開,室內瞬間籠罩在刺眼的白光中。

  房間中央是一張大檯子,上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測量儀器。

  牆邊有藥品櫃和櫥子,也有類似碗櫥的櫃子,但裡面擺的不是玻璃杯或咖啡杯,而是燒杯和燒瓶之類的。

  我忍不住輕聲發出歡呼,因為我看到了冰箱。那是個多達五門的大冰箱,低沉的壓縮機聲響顯示電源是開著的。我想冰箱裡就算沒有罐裝咖啡,應該也有其它飲料,搞不好還有啤酒呢。看若生助理那副模樣,他的酒量應該相當不錯。

  我咽下口中分泌出的唾液,滿心期待地打開冰箱其中一道門,看到整排的小罐子,我忍不住露出微笑,但我立刻發現自己會錯意了,因為一般罐裝咖啡的標簽上不可能寫著化學式。

  打開冰箱的其它門也一樣,裡面放的全是裝著不明液體的試管或藥瓶。

  我最後打開的是最靠邊上的一道門,上下層分別放了兩個手提現金箱大小的玻璃容器,裡面裝滿灰色液體,仔細一看液面還漂著像是大塊肉片的物體。我瞪大眼睛瞧,恍然大悟那是甚麼之後,強烈的噁心猛地湧上。

  那是腦。白白的,看起來有點像扯破的橡膠球殘骸,但那形態之特殊,正是如假包換的人腦。

  玻璃箱上貼著一張白色標簽,我強忍著胃囊的翻攪,看到標簽上以麥克筆寫著「捐贈者NO2」。

  我看向另一個玻璃箱,也是同樣的狀況,不過這個箱內漂浮的肉片細微得多,標簽上的字是「移植者JN」。

  JN?

  我正納悶是甚麼意思,腦中倏地浮現了自己名字的縮寫。一瞬間,梗在胸中的那團東西急速湧上,這次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口大口嘔著,全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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