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變身 | 上頁 下頁


  同學過來問我發生了甚麼事,我怕他們責怪我讓蟋蟀跑掉,就瞎扯說看到了怪蟲。其中一個同學看著我說,騙人的吧,一定是看到了蟋蟀。我猛搖頭,堅持沒看見。結果那個同學又說了,怪蟲也好,先抓來看看再說啊,還炫耀他自己曾抓過蜈蚣。

  後來怎麼都找不到蟋蟀,等到我從長得高高的草叢中走出來時,已經不見其它三人的蹤影,只有我的腳踏車還停在原處。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看到有誰回頭來找我,只好騎上腳踏車獨自離開。回到家時,媽媽正在洗衣服,問我有沒有抓到蟋蟀,我說一隻也沒有。

  影像到此變得模糊,懷念的老家景象瓦解,我又身在水中了,依舊感覺不到任何重力,我甚至覺得自己化成了水分子。

  身體終於停止旋轉了。先前靜止的水開始流動,我順著水流移動,速度極快。我瞄了一眼水流的前方,看到有個小白點,那個小點慢慢變大,大到幾乎能將我整個人包起來時,我看到彼端有個東西,揉揉眼定睛一看,那是張桌子,一旁的椅子有人坐著。一開始,那人一動也不動,但我直盯著那人瞧,那人於是面向我——

  「你醒啦。」

  這道聲音讓我全身上下的神經同時動了起來,就像相機鏡頭的虹彩光圈打了開來似地,周圍的景象逐漸開展。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看著我微笑,我見過這個人。

  「你……是?」我出聲了。

  「你忘啦?我姓橘,是堂元博士的助理。」

  「堂元……,哦哦。」

  雖然花了一點時間,我想起了那個名字。感覺自己一直身陷難以區分夢境與現實的狀態,但我的確好像中途曾清醒過一次,當時也見到了這名女子。

  助理橘小姐按下桌上的對講機按鈕,說道:「醫師,患者醒來了。」接著她幫我調整枕頭的位置,問我:「覺得如何?還好嗎?」

  「我……不知道。」我回答。

  「你好像做了夢?」

  「做夢?嗯……對,夢到小時候的事。」

  但是,那算是夢嗎?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細節鮮明到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為甚麼會想起那件事呢?明明這麼多年來從沒想起過呀?

  沒多久響起了敲門聲,進來的是一名白髮男士,我立刻認出他是堂元博士。博士低頭看著我,第一句話就問:「還記得我吧?」我點點頭。接著我回說:我記得你,也記得旁邊的助理若生。博士似乎放下心中大石,輕籲了一口氣。

  「那麼,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是……」我想說出名字,但嘴張開就停了下來。自己是誰,這種問題應該連想都不必想就能回答,我卻沒能馬上說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陣耳鳴,宛如蟬鳴般斷斷續續襲來,我抱著頭,「我……我是誰?」

  「冷靜點,別心急。」堂元博士扶著我的雙肩,「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動過複雜的手術,導致記憶暫時凍結。所以只要靜心等候,你的記憶應該會像冰塊融化一樣慢慢恢復的。」

  我盯著博士金邊眼鏡後方那雙略帶淺褐色的眼眸,心情竟然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

  「輕鬆點,全身放鬆。」博士的聲音鑽進耳裡,助理若生也說:「別急,調整一下呼吸。」

  但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空無一物,甚麼也想不起來。我閉上雙眼,反復深呼吸。

  有個隱約的東西浮現了,但是就像阿米巴原蟲,起先沒有固定形體,一徑浮游著,然後逐漸成形。

  那是一件棒球球衣,而且很小一件,是兒童尺寸。我想起穿著那件球衣的男孩,他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同學,我們曾一起去抓蟋蟀。只見同學張大了嘴喊著甚麼。

  「純……」我低喃道。

  「你說甚麼?」

  「純……是我的名字……有人……這樣叫我。」

  博士大大地向前探出身子,「沒錯。你就叫純。」

  「我叫純一……,純金的純,……第一的一。」

  接著,許許多多事物彷佛以這個名字為中心,像以火烤逼出隱形墨水似地漸漸浮現。舊公寓、舊桌子,還有舊時光。一名身材高?的女孩,有著一張雀斑臉,她的名字是……小惠。

  頭痛了起來。我皺著臉,兩手按上太陽穴,卻觸到了繃帶。怎麼回事?怎麼會有繃帶?

  「你被打中頭部。」助理橘小姐好像察覺到我的心思。我看向她,覺得那面容似曾相識。她不算美女,倒是和某個外國電影女明星有幾分相似,只是名字我一時想不起來。

  「我的頭……後來……治好了?」

  「你得到了最新醫療技術的加持啊,而且還很幸運。」助理若生說道。這個人感覺不像醫師,比較像銀行行員。

  我試著動了動毯子下的手指與腳趾,全都完好無缺,看來四肢還健全。我伸出右手,看了一會兒之後,用那只手摸摸臉。感覺沒甚麼嚴重的傷痕,看樣子挨子彈的好像只有頭部。

  我試著坐起身子,但全身重得像是埋了鉛塊,我試著多使上點力氣,但很快便放棄了。我歎了口氣。

  「還是先別勉強比較好。」堂元博士說:「你這段時間消耗了很多體力啊,畢竟已經昏迷三個星期了。」

  「三個星期……」我實在無法想像,這到底是甚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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