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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斬姦婦

作者:天藤真

  絕少有不以殺人事件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將喜劇和如此的悲劇融合在一起,這似乎是一樁格格不入的事情,事實上,部分讀者卻以閱讀幽默推理小說為樂。1915年出生于東京的天藤真,于東大國文科畢業後,曾任同盟通訊社記者,戰後在千葉之開拓地從事農耕的生活。1962年以《快活的嫌犯》獲得「江戶川獎」第二名,後於1963年以《鷹與鷲》獲得寶石獎後,陸續有多篇飄逸之作品問世。其自然而不做作之幽默頗獲讀者好評。
   
舞臺

  柳井公館的西式臥房相當大,放在和陽臺邊法國式窗戶相對方向的床鋪,比起一般的雙人床也大許多。
  這天夜晚10點左右,這張床上並沒有人在睡覺,而床單卻皺得一塌糊塗。雖然床上沒有人,法國式窗戶和睡床之間鋪著紅色地毯的地板上卻有一對男女躺在那裡。全身被白色毛毯裹住,又被繩索捆得動彈不得的是這一家女主人繪美。從毛毯的一角露出來的栗色頭髮正在微微顫動著。
  在這旁邊有一台室內划船練習機。連同兩把木槳被綁在一起的一名體格健壯的青年躺在這兒。他是這家主人軍兵的門生江原光彥。全身一絲不掛的他在藍色檯燈燈光的照射之下,好像感覺寒冷的樣子。
  有兩個人站在陰暗的陽臺上,從拉開窗簾的法國式窗戶往裡窺望著。他們是中央偵探社的調查員尾西和伊東。在隔一條甬道的鄰室裡,中央偵探社第一調查部部長仙石達子女士剛結束了對這一家主人歷史學教授柳井軍兵的叮囑。
  「我最後再說一次,」仙石女士叮嚀的說,「一切要照我剛才的指示行事。你要是失敗,不能套出我們要知道的事情,那麼,不但所有的辛勞泡湯,大家還會惹上麻煩的,知道嗎?」
  「我不會失敗的。」臉色黝黑的柳井軍兵緊張地說,「我雖然是個糊塗丈夫,但不是窩囊貨才對。尤其如果你剛才說的是事實,我更是絕對不甘罷休的。你就看我的吧。我代表全天下的丈夫,把這對姦夫淫婦懲治給你看!」
  「你這臺詞說得倒蠻像樣,可惜聲音缺少氣魄。」仙石女士對他批評道,「你說話的聲音必須勢如洪鐘,而且用詞也要粗野一點才行。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要讓他們感覺今天的你和平時判若兩人。讓他們以為你快發瘋,這樣就最理想了。咦!?你怎麼在發抖呢?你這不是害怕,而是在興奮,對不對?」
  軍兵突然露出茫然的眼光來。
  「我是個無神論者,不過,這時候我真希望有個什麼神讓我信仰。我這不是說此刻的我很脆弱,而是覺得為這樣的事情氣憤,自己很空虛。或許每一個人的心靈天生就很空虛吧?」
  「有我們做你的後盾,你不用擔心什麼。」仙石女士鼓勵他時,聽到敲窗玻璃的聲音。
  這是尾西傳來通知臥室裡的兩個人醒過來的信號。為了不讓他們發覺陽臺上有人在監視,所以法國式窗戶是緊閉著的,不過,由於設了竊聽器,室內任何細微的聲音都可以由和錄音機連接在一起的耳機聽到。
  「這是開始作戰的時間。我們回頭再談宗教吧。」仙石女士催著軍兵站起來,在走出房間之前,又給了他一次最後的叮嚀。
  「該說些什麼話,你都記得吧?表面上被蒙在鼓裡,其實什麼事情都知道——記著,你一定要裝出這個樣子。他們兩個人是剛剛醒過來的,正在為自己為什麼變成這樣而摸不著頭腦。這時候,不可能在東京的你突然出現,他們就會嚇得魂都沒有。你要利用這個優勢,一口氣逼他們據實招供,知道嗎?你絕不能態度軟弱而讓他們有機可乘。對方雖然被綁得動彈不得,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千萬不能輕敵哦。我們躲在陽臺上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對方察覺到,讓他們以為這都是你一個人幹的,這樣,心理壓服效果才會好。不過,你要隨時注意我們發出的信號。好啦,現在要開始了。你就代表全天下的丈夫們,好好去發發威風吧。」
  走出甬道,把他推向臥室的門扉。結果,軍兵還沒有走幾步路就匆匆掉頭回來了。
  「開頭第一句話怎麼說呢?我突然忘了……」
  他那扁平的前額上冒著冷汗。
  「你們終於上我的當了!——這句話要用淩厲的口吻說,知道嗎?」
  雖然是朽木不可雕,但現在除了硬著頭皮子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仙石女士覺得這次的電鋸作戰實在夠累人的,不過還是振作起來繼續激勵軍兵:
  「你該不會臨陣逃脫吧?你要搞清楚,今天如果得不到理想的結果,你們只有對簿公堂了。」
  「我知道,你說的一點沒錯。想到會在眾人環視的法庭上蒙羞,這一點事情我怎麼會幹不來呢?仙石部長,我這就去了。」
  堂堂日本古代史權威的柳井軍兵,這會兒卻柔順如一名少年,點了個頭就毅然轉身,邁著大步走向臥室。
  仙石女士立刻碎步走向陽臺去。
   
劇本

  將柳井夫妻這個案件帶到仙石女士任職為部長的中央偵探社婚姻調查部來的,是在京都一所大學執教的軍兵的朋友宜齋和亡友松村的未亡人朋子。
  松樹朋子約在一個月前曾經在大塚偶然看到走進一家愛情旅館的繪美。她當時在夜晚的街道上守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確認繪美和一個男子先後由這家旅館走出來為止。
  松村夫妻和柳井夫妻向來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一向對軍兵非常敬重的朋子由這件事情受到的震撼當然非同小可。對她來說,這是丈夫英年早逝以來的最大震撼事。「對那麼一位好丈夫不貞,這還了得!?」她在氣憤之餘立刻跑去通報三人幫好友之一的安齋了。
  老實無比而對軍兵關懷尤深的安齋激昂的程度猶較朋子為甚。他立刻找藉口上東京和繪美會面而當面諫止,但被她虛與委蛇而不得結果。他於是找軍兵忠告,沒想到軍兵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話。
  「你們知道軍兵怎麼說嗎?他說他知道朋子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不過,他認為朋子一定是認錯人了。他說他百分之百相信繪美,要是她有什麼不貞的行為,身為丈夫的他應該會第一個察覺才對。其實,他這麼一個糊塗蟲不是最好騙的嗎?在我沒有說出之前,他連自己的太太頭髮染成栗色都沒有發覺,這個人糊塗的程度可想而知吧?」
  他們首先要求偵探社查出繪美不軌的事實。
  而兩人真正關心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繪美是軍兵所尊敬的恩師的女兒,兩人結婚乃是秉承四年前在不如意的環境下故世的老學者之遺志。
  結婚時,軍兵40歲,而繪美才23歲。軍兵之所以雀屏中選的原因是老先生物色不到第二個願意為他背負起巨額負債和難積如山的古書(負債就是因購買這些書籍所致)的奇特人物的緣故。軍兵覺得其貌不揚的自己能娶到年齡相差十七歲的恩師愛女而感激涕零,於是立刻與之成婚,更於結婚第二年,在某人以減輕稅金負擔為理由的慫恿下,將自己座落小石川高地時值一億元以上的邸宅財產權變更在繪美的名下。
  當繪美的不貞行為被揭發而兩人鬧到要離婚時,軍兵這祖傳的惟一財產還能保得住嗎?
  「繪美是個聰明人,相信她早就有所打算。不反對離婚,可是,已經分到的財產絕不歸還。而柳井絕對應付不了這個女人,這是不用腦子都想得到的事情。他最後只有從自己的家被趕出來。雖然這是夫權失墜的時代,而且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他這樣不是未免太可憐了嗎?貴社是這方面的專家,請想個好辦法讓這對夫妻順利離婚,又能保住柳井的財產,行嗎?」
  安齋滔滔不絕地說完這些話時,一直在旁邊沉默著的朋子也抬起她那美麗又氣質高雅的臉龐,皺起眉頭附和著說:
  「請貴社一定要鼎力協助。眼看這麼一位好好先生即將落難,我們於心何忍呢?」
  再怎麼要好的朋友,肯為別人如此懇求,這樣的至情委實難得。仙石女士深深受到感動,答應接受這樁頗為棘手的案件。
  依據公司的業務規定,這一類調查應該要歸第三調查部受理,可是,仙石女士和該部築波部長素向不睦,而且越界搶生意做在公司裡已是家常便飯,更何況這是以大學教授為委託者的上好生意,她哪裡肯拱手讓第三調查部受理呢?
  翌日,在大學研究室和仙石女士見面時,軍兵表現的是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
  「我認為調查是多此一舉的事情。不過,你還是請進行吧,安齋他們因而能放心就好。」
  他反而以開恩的口氣說說就以不在乎的態度在委託書上簽了名字。他是個為人大方、不拘小節到令旁邊的人為他提心吊膽的人。就以這天的情形來說,他的右臂裹著繃帶。據他說,受傷的原由是約十天前的黃昏照例在院子裡依固定的路線散步時,假山上的石燈籠突然倒下來所致。「我差點被壓死。大概是下了很多天雨,地盤變得鬆弛的緣故吧?」講這句話時,他好像在說著別人的遭遇一樣。但,沒有發生地震,石燈籠哪有突然倒下來的道理呢?他每天從這旁邊走過,直到自己險些被壓死之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座石燈籠已經有相當大的傾斜。軍兵的糊塗程度由此可見。
  費時一個月後,調查有了結論。對什麼事情都懵懵懂懂的老丈夫娶到年輕貌美而又伶俐的妻子是不是會有這樣的情事發生本來不難猜測,而事實更是足以令人驚奇。
  江原光彥是軍兵最信賴的得意門生,執教于一處高中,他由於幫助軍兵整理著作,所以,出入公館的情形相當頻繁。他和夫人之間的姦情大概由於這個緣故而發生,而第一次發生關係要追溯到八個月前。兩人頭一個月裡利用愛情旅館幽會有五次,確實查出來的前後總次數達三十次以上。
  「夫人太過分這且不說,做丈夫的如此徹底被蒙在鼓裡,這樣的情形世上恐怕不多見。」
  對於這一點,連老油條調查員尾西都不禁連連咋舌。
  一天,知道夫人正在外面和姘夫幽會,他來到公館訪問。當時正在恩師遺產的古書堆裡啃讀著書籍的軍兵看到尾西就說:「繪美出去買東西,一就回來。」這一會兒已快兩個小時,軍兵好像沒有感覺到。
  「那兩個人當然相當警惕,幽會時的旅館都選擇離公館半個小時路程之內的範圍。每次的幽會時間最多一小時,有時候才半小時就匆匆趕回去。這麼倉促的幽會也夠累人的。」
  說也奇怪,負責調查工作的仙石女士等三個人這時已有了一種類似義憤的感情。這大概是安齋他們感染。欺騙壞人尚可原諒,而欺騙軍兵這樣的好好先生則幾乎等於欺侮嬰兒,這樣的行為斷然無法寬恕。
  而令這三個人大大吃驚的是,軍兵不承認報告書所敘述的事實。
  「依照這份報告,很像繪美的一個女人和很像江原的一個男人在類似旅館的地方進出好像是事實。不過,事情如此而已。我也算是一個歷史學者,當然知道應該尊重文獻。可是,要叫我相信這些照片和記錄猶甚於相信繪美和江原的人性,這是不可能的。」
  軍兵一邊撫摸著左腿,一邊對前來報告的仙石女士聲明道。他真是個容易跌倒的人,這次是兩個星期前險些從院子邊緣的石牆上摔下去,結果傷到腿了。他習慣于每天散步結束時,在這個地方的長凳上坐下來沉思。那天黃昏時分,當他正在冥思而得到神來之筆般的構想時,木制長凳的腳突然斷掉,使得他滾落地上。「那個地方的石牆相當高,要是滾落下去,至少也得住院一段時期。我最遺憾的是,隨著這一滾倒,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妙想也煙消雲散了。」
  從他的神態看來,這個妙想的問題好像比自己的受傷更為重要。
  尾西他們對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折服得無話可說了。
  「擺出這麼多明顯的證據都不相信,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難道說除非床上捉姦,他是不會承認事實的。可是,沒有通過鑰匙孔拍攝的照相機,而且現在的門鎖很多是帶有蓋子的,我們如何是好呢?」
  電鋸作戰計劃在仙石女士的腦際閃過就是這個時候。
  「我們可以讓他看到這個場面。」她說。
  這個計策安排得非常周祥。第一個步驟是叫安齋寫封要求軍兵到京都做三天演講旅行,讓軍兵接到信後擺出意興闌珊的樣子動身。
  軍兵搭乘這天傍晚5點的「閃電號」特快車由東京出發。在京都期間,他預定住在安齋家。
  繪美送他到東京車站,臨別還再三叮嚀說:「到了之後,請立刻打電話回家。你最近頻頻遭遇事故,實在令人擔心嘛。」躲在月臺柱子後面聽到這句話的仙石女士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鱉已入甕。
  另一隻「鱉」——江原光彥這晚在柳井公館出現是不到8點鐘。平時只能在倉促情形下巫山雲雨的這對愛人,絕對不會不利用難得出遠門的丈夫不在家的時間。仙石女士的預測果然沒有錯,公館的女主人已經安排好款待他的準備了。
  「今晚我們可以不必像平時那樣顧慮時間而匆匆行事。他搭乘的列車到達京都的時間是7點五分,所以在8點半前就會到在衣笠的安齋家。我們等電話打回來後再好好銷魂,行嗎?」
  在陽臺的三個人透過竊聽器清晰地聽到繪美的這些話。接著,光彥的聲音也傳過來:
  「或許我習以成性,實在等不及半個鐘頭。想到那個人在這床上把腦袋貼在你的身上,用手撫摸你的全身,我就受不了。」
  「我和他是夫妻,這點事情總不能不做嘛。」
  「他把你當做和那堆古書一起頂過來的貨品,是個一點不懂情趣的書呆子。他是你的累贅,最好儘早死掉算了。可是,這種呆鵝的狗運偏偏特別好,三番五次都逃過劫數……
  「我們下一次一定不會失敗的,你再忍耐一些時候吧。」
  光彥確實太猴急了。電話打來時是8點半,他們已經在床上了。
  而她在電話裡的聲音卻很鎮靜。她聽完軍兵不善於言辭的報告後,要安齋聽電話,和他說了一些客套話。「你太太就在旁邊,是不是?……是的,我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她已經會說一口流利的京都方言了嘛。你替我向她問候問候吧。」繪美連電話機旁邊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
  「現在可以放心了,我們不必有任何拘束。」
  繪美掛上話筒說這句話時,伊東調查員在陽臺的陰暗裡望著仙石部長,籲了一口氣。「女人實在是不要臉的東西——」他本想說這句話,可是,在女性上司面前畢竟不敢說出來。
  半個小時後的9點零3分時,軍兵已抵達東京車站。
  他是從名古屋折返回來的。他和同車而來的安齋以及臨時請來在電話邊講京都方言的女助手就在車站分手。和安齋分手是為了不想讓他看到繪美的癡態,而女助手的任務既已完畢,所以讓她回去。
  半個小時後,軍兵沖進自己家的臥房,仙石女士當著他的面,把床上的毛毯掀開來。床上的情景著實讓這位遲鈍的老兄看得目瞪口呆。
  仙石女士嚴厲的盯著這位讓人頭痛的調查委託人說:
  「依一般的情形而言,我們的工作是到此為止,你的情形卻比較特別,現在輪到你登場了。在這個舞臺上,你是主角。這個角色我本來很想替你扮演,然而這是不行的,非由你自己來發揮不可。記著,你一定要照我編寫的劇本表演,搞砸了事情,不是鬧著玩的。」
   
主角

  「老師!」光彥癡呆一般地驚叫一聲,被裹在毛毯裡的繪美則突然僵住。站在法國式窗口前的軍兵俯看一下兩人後乾咳一聲。
  「這個表情還算不錯嘛。」尾西對仙石女士小聲說,「化妝相當成功,把檯燈的燈光由下面對準這一點也很好。這個照明效果絕不亞於一般的恐怖電影哩。」
  「只有臉使人看來心裡發毛是沒有用的。」仙石女士同樣小聲說,「最重要的是聲音。希望他第一句話能發揮出大炮一樣的效果。」
  房間裡的軍兵終於緩緩開口了:「你們終於上了我的當。你們一直以為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糊塗蟲,現在才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我一直偽裝被蒙在鼓裡,實際上我什麼都知道。你們才愚笨呢。現在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這哪裡是大炮,只有步槍的程度嘛。」尾西大失所望地說,「不行!我們非得送信號,要他擺出威猛的樣子才行!」
  他打開一旁的投光器把光線照射到法國式窗戶上。光線閃了兩下。這在另外兩個人看來只是外面馬路上汽車燈光,實際上是送給軍兵的信號。閃電似的藍白色閃光在軍兵的臉上閃爍了兩下。
  軍兵臉上的肌肉顫動一下,就把背誦式的臺詞全然改過來。他畢竟想起仙石女士的叮嚀了。
  「你們還不知道自己落入這個境地的原因吧?我先說明這一點,不然,你們或許會以為我是個冒牌者哩。尤其繪美此刻看不到我,我更有這個必要了。」人的聲音無法說改就改,他的聲音越是帶有娘娘腔,越會令人感到栗然。這可以說是計劃外的效果。
  「我首先要講的是今晚打回家的電話。你們以為我那個電話是由京都的安齋家打回來的,卻沒想到是我在名古屋換乘北上『閃光號』特快車後,在列車上打的。我因為知道繪美的警覺心很高,所以不但讓她聽到安齋的聲音,更利用一個會講京都方言的女助手在旁邊講話。繪美雖然很機靈,畢竟還是被我騙過了,哈!」
  繪美的歎息聲和光彥的喘氣聲同時傳過來。
  「我引你們入甕的計策還不止這一點哩。」軍兵繼續說道,「你們沒想到這張床墊的中央部分設有加了一定的壓力就會噴出催眠瓦斯的特殊裝置吧?這是某家偵探社擁有專利的裝置,詳細構造我不便奉告。總之,你們昏昏入睡,被綁成這樣一點都沒有知覺,就是由於這個緣故。由瓦斯的噴出量來推測,你們的壓力行為好像相當猛烈,不過,這一點我現在也不計較了……什麼,你有話要說,是不是?」
  「您……您太卑鄙了!」光彥呻吟著說,「我一直認為您人格高尚,沒想到竟耍這般卑鄙的手段,這不是太齷齪、醜陋了嗎?而且,你把我弄成這個樣子……這是天大的侮辱!您這樣做,不是太沒有人性嗎?以一位從事教育工作的人來說,您幹這種事情太野蠻了。」
  「還在任由他狂吠,這個人在幹什麼嘛!」仙石女士嘖了一聲就連開了幾下投光器開關。強烈的光芒在窗玻璃上連連閃爍。
  軍兵突然改以凜然的口氣,厲聲喝斥光彥道:
  「住口!我這樣處置你們,應該是最合適的方法!以你現在的樣子來說,這是出自于你的自由意志的狀態,而非經過我的加工,所以你可不要冤枉我。好啦,我的城府之深,你們現在明白了吧?同時,相信你們已經想像到我的目的非同小可。現在我來說給你們聽……」
  軍兵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以求效果。不過,他這是喘口氣接不下去也說不定。事實上,由陽臺確實看得出他在冒汗。房間裡的兩個人這時都不作聲,而其中始終噤若寒蟬的繪美尤其引起了外面三個人的關切。
  「江原老弟,你自己知道今晚你望著我的眼睛裡充滿著畏懼感吧?相信這不僅是由於你無顏見我,而是我的臉的確顯得很可怕的緣故。我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的容貌會因心裡的憤怒而如此改變——剛才看到鏡子時,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軍兵說的臺詞越來越順暢。他只是沒有提過化妝這碼子事,看到鏡子時的感觸倒是真的。「我要你鼓起勇氣,仔細看我的臉。我此刻的表情上洋溢著非把姦夫姦婦斷罪不可的決意,你看得出來吧?不管任何時代,被戴上綠頭巾的丈夫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一點你該明白吧?」
  光彥咽下口水的聲音通過竊聽器傳過來。
  「知道你們在私通時,我想起了封建時代的一條規律。這就是說,姦夫姦婦應疊在一起切成四塊。這對當時的武士來說是非達成不可的義務,要是被逃了,窮一輩子之力也非追殺不可。這個規律你也不是不知道,現時代的丈夫也擁有這個權利。而奇妙的是,我發現了我們柳井家有著這樣的傳統……」
  「您說有怎麼樣的傳統呢?」光彥顫抖地問道。
  「這件事情繪美不知道,實際上我們柳井家的家譜可以追溯到三十三代以前。我二十代前的祖先柳井主水正當時是長曾我部元親的近臣,於離今約四個世紀前的元龜三年(1572)成了第一個將姦夫姦婦切成四塊的實踐者。後來於明和二年(1765)時,我十代前的祖先柳井在門助成了第二個有這等經歷的人。這位祖先的劍術沒有另一位遠祖高強,所以要砍斷姦夫姦婦的脖子和身體時,曾經仰仗下人們的助力,這一點文獻上都有記載。你不覺得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嗎?在我家家譜上,每隔兩個世紀會出現這麼一個人。現在輪到我是第三個了……」
  房間裡突然為異常的沉默所籠罩。在陽臺上的尾西悄悄問仙石女士:「部長,剛才這個部分的劇本也是你寫的嗎?這件事情聽起來煞有其事嘛。」
  「我怎麼知道古代武士們的名字以及年號呢?這都是這位歷史教授臨時自己加上的。……看他如此順暢地說出來,這或許是真有其事。」
  仙石女士剛說完這句話時,房間裡的光彥突然神經兮兮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疊在一起切成四塊,老師您別說笑了。您不是壓根兒不懂劍術嗎?」
  「而且家裡根本沒有武士刀——你還想說這句話,對不對?」軍兵早就料到似地莞爾一笑說,「可是我有更方便而確實可靠的武器。使用這個東西,人頭不但一下子就可以砍下來,把肢體切成兩段也容易得很呢。我現在拿來給你看吧。」
  軍兵繞到光彥的頭頂處後,將預備好的兇器推到他的眼前來。
  「啊!電鋸!……」光彥撕裂喉嚨似的驚叫聲從竊聽器轟然傳過來。
  「是啊,繪美知道這是我的電鋸。我之所以把你們綁得動彈不得的理由,現在明白了吧?」軍兵用手撥動了一下發亮得令人心裡發麻的圓型鋸片。
  「雖然這是直徑不過一尺的家用電鋸,要把你們鋸成碎片倒是綽綽有餘的。咦!?你怎麼臉色發青了?會有這樣的一天,你不是早就有所覺悟嗎?」
  「您……您別亂來!」光彥顫抖地叫了起來,「通姦罪已經廢止了,要是殺了我們,您這是犯殺人罪啊。蓄意殺人,一定會被判死刑。老師,您不怕被判死刑嗎?」
  「可惜我現在沒有閒工夫和你談論廢止通姦罪適當與否。」軍兵冷靜地說。其實,他到此刻為止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通姦罪的。
  「為了讓你們能平心靜氣地被我鋸成四塊,我順便告訴你們吧。我是絕對不會被判死刑的,我對自己的被判無罪有充分的把握。」
  「哪有這種可能!?您別異想天開了。」
  「我也不怪你會這麼想,但事實的確如此。如果沒有接到我的電話,安齋會帶警察到這裡來的。你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嗎?我這樣安排,為的是要讓警察在現場得到強烈的印象。」
  「你想想看。到時候他們會看到的是你們在一片血海裡連同箱子和毛毯被鋸成碎片的景象,而我就茫然出神地坐在滿是血漬的電鋸旁邊。這時候。人們對我的評價會大大有利於我。像我這麼一個個性內向而有知識涵養的大學教授,除非發瘋,絕不可能幹出這樣的事情。這一點你也有同感吧?」
  「……」光彥被壓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雖然我會為增添偵查人員以及精神鑒定醫師的麻煩而感到歉疚,但這個結果不是可想而知嗎?這是遠祖以來的傳統起暗示作用的一時性精神錯亂。心智喪失者的行為不受處罰,刑法上有這條規定,不用我說明你也知道吧?我不以勒斃等單純手法處置你們,為的也是想到這一點。我原來有計劃這麼多事情的頭腦,你們現在刮目相看了吧?」
  勝利已在望矣。
  相信軍兵已在沾沾自喜,當光彥壓低聲音呼喚一聲繪美時,在陽臺的三個人也認為對方終於舉起白旗了。
  「太太,事已至此,」光彥接著又說,「我們除了據實告白,尚請老師慈悲為懷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呢?沒想到老師如此奸智超人、心腸毒辣,這是我們的失策。」
  繪美這時第一次發出了顫抖的細聲:「據實告白?你真的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嗎?」
  「我想我們是瞞不過他的。我們只有把彼此相愛以來的一切經過坦白說出來了。老師,您肯聽我的告白嗎?」
  「我不同意這樣做!」繪美急急說道,「你要是說出來,後果要歸你負責。」
  軍兵從口袋裡出取出一本小簿子來,「來,你現在開始告白吧。聽了我也沒有說要饒恕你,這只是給你贖罪的機會而已。不過,我要提醒你的一點是,你千萬別撒謊。我這裡有偵探社的詳細調查報告,你是瞞不了我的。」
  「我是老師您的門生哪。」光彥恭順地說,「有關歷史事實的敘述,我知道在考證上一定需要正確的。」
  他的告白果然在考證上相當正確,內容包括時間、地點以及花費等一切。在陽臺的三個人起先也頗感興趣地聳耳傾聽,但經過五分鐘、十分鐘後,已有些不耐煩了。
  「讓江原說話是個敗筆。本來還進行得好好的,這麼一來氣都消了。」
  「柳井教授也真是的,不但問長問短,還一一記錄下來。這也不是在對照年表呀。」
  雖然用投光器連連送了幾次信號,但軍兵卻懵懵懂懂地一點沒有反應。要命的是,聽完冗長的告白後,他已回復平時的樣子了。
  「這麼說,十個月裡共有四十八次?我一方面佩服你的記憶力,另一方面更為數字之多而驚歎。這當中我碰過繪美的次數,恐怕不及你的四分之一。你事實上等於是他丈夫嘛。」他長歎著從小簿子上抬起頭來,他的臉不是由於化妝的關係,而確實是蒼白的。他好像全然沒有察覺到射向他的眼睛的光芒。
  「求求您,老師。」光彥為了要得到寬恕,抓住機會發出哀求之聲了,「其實,夫人所以移情于我,一半的責任應該由老師您自己負起啊。我們兩人已經相愛到非卿莫娶、非君莫嫁的程度。您應該知道戀愛自由是最基本的人權,希望您能寬恕我們,同時准許我們結婚。繪美,你也快向老師央求啊。」
  毛毯微微蠕動著,繪美也說:「親愛的,我也向你拜託,請你饒恕我們,同時,成全我們,讓我們結婚。」
  軍兵長歎一聲就在房間踱起方步來。
  陽臺上的三個人臉色都變了。
  仙石女士跑過去,把垂頭喪氣地從臥室走出來的軍兵拖進隔壁房間裡了。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太缺少最後的衝刺了。」仙石女士一邊連忙為他補妝,一邊厲聲喝斥著。由於流汗,軍兵臉上的妝此刻已變得亂七八糟了。
  他低聲回答道:
  「我發現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想不起我上次是什麼時候抱過繪美哩。」
  「這個時候,你腦子裡還在想這種事情?你還聽得進去他們說的狗屁道理嗎?待會兒進去。你劈頭第一句就要說:『我沒有耳朵聽你們這些廢話。我要動手了!』知道嗎?」
  「仙石部長,我這已是全力而為了。要我表現得更好,除非有信仰之類的力量,不然,我實在幹不來哩。」
  「你就心裡念著安齋先生,怎麼樣?他對你的關懷實在殷切,真可以說是難能可貴的朋友啊。」
  「你叫我相信友情,相信別人,是不是?其實,我最相信的人是繪美和江原。安齋確實對我很好,不過,我畢竟也只是一個凡人。」
  「如果你不能相信人,那就隨便相信別的存在吧。神也好,佛也好,你總可以選一樣東西信仰吧?好了,現在妝已補好,你快振作起來,過去給他們最後的當頭棒喝吧。」
  軍兵被帶出屋,猶未死心地說:「可我偏偏是個無神論者。」
  「那你就信仰你的無神論吧。」
  仙石女士猛推一下他的背後回到陽臺上來。
  「部長,您看有沒有希望呢?」尾西和伊東都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來。
  「管它有沒有希望,我們非幹到底不可。江原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他再度要以戀愛自由的論調申訴。」
  「繪美她呢?」
  「她說提出這一點的話,原先要被切成四塊的,有可能被切成八塊。她要江原設法使她從毛毯裡脫出來。她說丈夫看到她的臉和身體,心就會軟下來。她對這一點好像蠻有把握哩。」
  「我就料到她會動這個腦筋,所以把她捆成那個樣子嘛。我才不會讓她得逞哩……嘿,聽到聲音了。」
  仙石女士的斥責對軍兵好像多少奏效,他這會兒的聲音雖然有點傻呼呼的,卻有了一些凜然的氣魄。
  「我不聽你們的廢話,住嘴!」
  他對哀求不已的兩人大喝一聲就忙著找出電線,將插頭插上插座後,按了電鋸的開關。電鋸的圓型鋸刀發出輕快的聲音,猛然旋轉起來。
  「你們剛才厚著臉皮向我做那樣的要求,現在我就以這個來做為對你們的回答。」軍兵說畢就假裝吃力地抱起電鋸來到光彥的腦袋邊,並且擺出鋸刀向下的姿勢。
  連在陽臺上的三個人都怔住了,光彥的驚愕和恐懼當然更不用說了。不管他如何尖叫和掙扎,軍兵一逕把電鋸旋轉著的刀片對準划船練習器的橫板。在陣震耳欲聾的轟響中,一點聽不到光彥的哀叫聲。
  「他先來一個模擬動作。這一招應該很管用。」尾西這幾個人正幸災樂禍地聽著,鋸刀已將離光彥的頭頂只有數公分處的厚木板,切蘿蔔似地鋸過去。飛起的白色木粉灑滿他的頭髮以及掙扎的身體上。轉眼間,木板已被鋸成兩段而掉落地板上。聲響停止後,由竊聽器聽到的是光彥他們的喘氣聲。
  「這個鋸刀挺鋒利的。」軍兵頗滿足地把電鋸放下來,直立原地瞪著橫躺著的兩個人了。
  「相信你們已經明白我的意志了吧?我現在最後問一句話。你們願不願意認罪,乖乖被我切成四塊呢?」
  這時,突然發出叫聲的是繪美:
  「親愛的,你搞錯了,我是被害者。有一次你不在家時,這個人曾經對我強暴,後來我就在他的要挾之下,不得不接連被帶到旅館,任由他欺侮。說起這件事情的發生原因,其實都是你不好。因為你捨不得雇用女傭嘛。江原剛才說的都是胡說八道,他哪裡玩過我四十八次呢?這個次數頂多只有一半而已。求求你相信我,行嗎?我由衷愛著的人當然只有你一個。我每次被江原抱著時,心裡想的是你。我多麼渴望你這樣抱我。可是,你的腦子裡只有對太古時代的九州卑彌呼的研究,卻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你說要把我和江原疊在一起切成四塊,這樣我死也不會瞑目的。他不是我的愛人,而是敵人。他更是把你和我弄到這個地步的魔鬼。我為要證明對你的忠貞不二,甚至於幫你處死他都可以。親愛的,請你相信我,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繪美!你……這是什麼話!?」光彥茫然若失的聲音頓時變為憤怒,「你想一個人活命也不能這樣血口噴人啊。誰不知道我是個純情的人,這一切不是你誘惑我的嗎?嫌棄自己的丈夫不解風情,苦苦纏著我不放,這不是都是你的所做所為嗎?你還說要幫助老師處死我,這樣,你算是人嗎?老師,我老實告訴您,繪美這個女人……」
  「親愛的,你不能聽他的話!」繪美尖叫說,「他為要活命而撒謊,你還能聽嗎?你乾脆立刻把他幹掉吧。」
  「你們兩個人都不要吵!」軍兵制止兩人說,他的一雙眼睛炯炯發亮。
  「繪美說被強暴,而江原卻說自己被誘惑。你們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只憑你們說的話,我怎麼能相信呢?你們必須拿出事實來。江原,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老師,男女間的事情會有什麼證據呢?」
  「沒有?那你是想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要我相信你?」
  「為了證明沒有亂說,我現在把事實說出來吧。老師,您受傷就是證據。這個女人接連兩次企圖要謀殺您。石燈籠倒下來,那是繪美把周圍的土挖松,趁老師走過時叫我推倒的。還有,木板長凳的腳斷了,那是繪美事前把它鋸斷,看到老師坐下來後,要我猛拉綁著凳腳的繩索。這些準備工作當然只有繪美才做得來,而我一心一意想及早得到幸福,所以在糊裡糊塗之下當了她的幫兇——這些事情由我口裡說出來,當然是千真萬確的了。今晚,我們本來還準備研究如何使屋瓦準確地掉落老師頭上的計策哩。因為您是怎麼樣被人設計都不會感覺到的人,所以對您下毒手當然易如反掌,只是這個方法不能構成事故死亡,而且傷寒細菌不容易入手嘛。」
  這時,推開門和伊藤一起走進房間裡的尾西說:
  「好了,到此為止。柳井教授辛苦您了。我們要的證言已經錄到,現在可以說大功告成了。順便奉告被裹在毛毯裡的這位女士,你是一個聰明人,在辦理離婚手續時,你應該不會傻到為爭奪財產權而被人在法庭上抖出這些謀殺未遂案吧?現在一切圓滿落幕,大家應該額手稱慶了。」
   
導演

  等到房間裡只有軍兵一個人時,仙石女士這才輕快地從陽臺走進來。
  繪美知道這是經過精心的安排時,臭駡了軍兵和兩名調查員一頓後絕塵而去,所以此刻公館裡顯得有如暴風雨之後的寧靜。
  軍兵筋疲力盡地坐在床沿上。
  望著他時,仙石女士的心裡湧起一種奇妙的感情。懶散、霸道、脆弱……這個人的缺點可以說數也數不清。可是,由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人雖然其貌不揚,但畢竟是個有地位、有財產(他的財產現在保住了)的人,而他最大的好處是對妻子非常寵愛,會給予充分的保護。這樣的人不正是天下最理想的丈夫嗎?自己領導著一群男工,心裡何嘗不想得到一個溫馨的家庭呢?一樣要嫁人,為什麼……
  仙石女士在床沿上和他並排坐下來後,用難得一見的甘美聲音對他說:
  「你不愧是個男人,果然完成了艱巨工作。像你這樣對女性體貼入微的人,和那個壞女人分手後,一定會有很多女人搶著要嫁給你的。你這次要特別慎重選擇哦。」
  如果不嫌棄,你可以考慮選擇我呀……仙石女士還沒有說出這句話,軍兵就打斷了她的話,沒想到他這時竟露出明朗的微笑。
  他說:「謝謝你,可是,我的心已經有所歸屬了。剛才我在萬念俱灰時,要不是有她的影像出現而鼓勵我,我想我是鼓不起勇氣做最後衝刺的。」
  約莫半年後,當仙石女士接到柳井軍兵的結婚喜帖時,她當場把帖子撒了個粉碎。
  她不是不懷念軍兵的人品,可是,想到煽動單純的安齋,使自己這些身經百戰的偵探社人員大忙一場,結果漁翁得利搶去如此之理想丈夫的松村朋子(這個姓很快就要改為柳井了)那淑女般的臉時,她怎麼不七竅生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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