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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田弘子從財務部辦公室到甬道上來時,不覺微微顫抖了一下。這是碰觸到寒冷的空氣後,更加覺得內急的緣故。 在日比穀商業區某個角落的這棟六層樓建築物已有很多年歷史,比起鄰近一些新建大樓顯得頗為落伍,居住條件也甚差。這棟大樓沒有中央冷氣系統而近乎「夏熱冬涼」,暖氣不足的辦公室此刻的寒冷程度可想而知。其實,在辦公室裡時還不怎麼樣,而一旦走出甬道上來,就覺得臘月的寒風仿佛透過大樓牆壁吹進來而奇寒難熬。 這幢大樓由許多家公司分租,而谷田弘子服務的不二商事會社占的是其中的五樓和六樓。走在六樓(也就是最高層樓)甬道上的她進到大約在建築物中央處的樓梯邊的洗手間裡。設在樓梯口右手邊的是男士洗手間,女士洗手間則設在左手邊——這樣的構造每一層樓都一樣。 接近下班時間下午5點時,女職員們一定會蜂擁來到女士洗手間進行她們的補妝,但才4點剛過的這個時刻,甬道上以及洗手間裡卻一片寂然。 急急上完廁所正在洗臉台洗手時,弘子又打了一個寒顫。雖然甬道和洗手間的溫度很低,卻應沒有戶外那麼厲害才對。而她此刻確實有了被戶外的風吹到的感覺。回頭一看,原來洗手間面對後街的窗戶開著呢!這一定是清潔婦忘記關的吧? 今天特別冷,怎麼可以不把窗戶關好呢?弘子蹩著眉頭剛要走過去把窗戶關上時,突然聽到沙啞低沉的男人聲音。 「谷田小姐……」 刹那間,弘子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停住了。在女士洗手間裡被男人喊一聲,這還不令她花容失色嗎? 瞬間,幾個月前曾經為報紙和電視大大報導的一樁事件在她的腦海裡浮現。那是一名漢子將一位女職員劫持于一家公司的洗手間內,並以此為要脅向這家公司勒索金錢。 而類似的事件曾經發生過多起。由於這是歹徒利用辦公大樓之盲點的新式犯罪,所以一時甚受世人的紛紛議論。後來的一段時間,弘子這些人都格外提高警覺,儘量避免一個人上洗手間。然而這種警覺心會逐日減弱,這是人的常性。而突然的災禍往往便會在這個時候降臨頭上…… 「谷田小姐……」 男人的聲音再度傳過來,弘子認不出這是誰的聲音,而對方好像是認識她的。在這同時,右手邊一排廁所當中最靠近窗戶的一間門扉緩緩開了一點。躲在裡面的這個男人正由門縫裡窺望著弘子。弘子很想拔腿就跑,可是她的一雙腿卻僵住不聽使喚。 出乎意料之外地,從門縫裡望到的竟有兩個人的面孔!而這兩個人的確都是弘子很熟的人!弘子認出來,其中之一是有「公司之花」美譽的在秘書課服務的宮本彰子。她的年齡好像比弘子略大,今年應有二十五六歲。這個身材和穿著都不亞于時裝模特兒、令眾多男士拜倒其石榴裙下而儼然公司之女王的宮本彰子現在不但臉色蒼白,而且好像由於過度的驚嚇,還扭歪著臉哪。 而在彰子身後的竟是弘子的直接主管石崎恒雄!不,這個人已於兩三日前提出辭呈,所以應該稱呼為過去的主管才對吧? 「谷田小姐,你不用害怕,再走過來一點吧。」 石崎依然以和平時迥然不同的嘎聲說。他身上穿的是灰白色風衣,而右手握著登山刀似的東西。這時,這把短刃突然閃了一下。雖然弘子自己不是人質,但這個情況和她剛才想像的情形並沒有什麼差異。 「我由於感冒傷了喉嚨,不能大聲說話。所以,希望你走過來一點。……你要是不聽話,宮本小姐只有自認倒黴了。」 石崎不但聲音不同,連臉部的表情都和平時的他判若兩人。 「求求你,請你聽這個人的話好不好?……不然,我一定會被殺掉的。他吩咐的事情你都照做,這樣,你就可以把我救出去……求求你救我一命好不好?」 彰子發出歇斯底里般的聲音說。其實,弘子並沒有為彰子冒險的義務。不僅如此,她對彰子平時目中無人的驕傲態度早有著一種反感。可是,目睹這樣的情況時,縱然對方是恨之入骨的情敵,還能袖手不管嗎?事情要是陰錯陽差,自己和彰子現在的處境不是也有顛倒的可能嗎? 弘子勉強移動顫抖著的一雙腿,往前走了兩步。由門口邊的洗臉台到廁所最裡頭的一間還有一段距離。 「谷田小姐,你應該也知道我進入公司以來一向都是兢兢業業、努力工作的。而我卻落到在非常不愉快的情形下非離開公司不可的地步。……可是,我絕不是個輕易認命的男人!該據理力爭的事情不爭到底,我是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這就是我採取這種非常手段的理由。」 石崎用沙啞的聲音說完後就狀頗痛苦地連咳了幾聲。 這個人患感冒似乎是事實,可是,他莫非由於發燒而沖昏頭了? 弘子不知道他對公司有怎麼樣的不滿,可是,一個人會採取這樣的舉動,還能算是正常嗎? 今年32歲的石崎是個很有個性又長得蠻帥的男性,個子雖然不高,但碩壯的身軀給人的也是良好的印象。他不但意志堅強,頗富男子氣概,同時腦筋也相當靈敏,弘子曾經暗戀過他一段時期哩。這樣的他現在居然幹出這種卑鄙而愚昧的行為——弘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真是人不可貌相,不然,他是中了什麼邪吧? 「其實告訴你這些也沒有用。你現在就去把倉岡課長叫來吧……還有,你要負責轉告大家,任何人都不許接近這個洗手間!要是有人敢違背我的吩咐,這後果我要你們自己負責!你知道我這裡可帶著炸藥呢!宮本小姐,你能證明我說的話不是在唬人吧?」 「我不曉這是些什麼,不過,這裡有好幾根粗粗短短的東西是事實……總之,這是個瘋子,這個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噢!你把我弄痛了!不要這樣用刀尖抵我的背,行嗎?」 被石崎用手臂抱住的彰子掙扎著哭叫起來。 由於恐懼而顫抖不已的弘子內心慶倖著自己沒有遭遇這等噩運的同時,已一個箭步從洗手間沖了出去。 「你……你說什麼?」 弘子趕來通報時,正在和經理赤松義文談著話的倉岡政夫課長只說了一句就鐵青著臉說不出活了。 「石崎股長他……我以為他提出辭呈是另有高就,所以只表面上挽留一下而已。原來他有什麼隱衷,是不是?他為什麼對公司如此懷恨呢?做出這樣的傻事來,這不是對公司恨之入骨的鐵證嗎?」 赤松怒目瞪視倉岡,並以話問的口氣說。發生這樣的事件,且惹事端的是公司職員之一,難道不是管理上的責任嗎?赤松的語氣裡有責難倉岡監督不周的意思,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之所以提出辭呈,是由於這一次本公司高級職員的撤換而發現自己在公司待不下去——我是這樣推測的。」 倉岡用手帕猛搭著額頭上的汗珠回答說。赤松倒也臉色凝重地頷首了。 不二商事會社內的派系鬥爭原本就相當激烈,同時由於近年來業績不振,終於於今年9月間鬧到磯村總經理以及多名高級幹部被撤換的地步,而這個餘波迄今仍在蕩漾不已。磯村之所以慘遭滑鐵盧,最大的原因乃在於支撐此一體制的實力派人物桑野協理的猝死。 桑野是礬村多年來的摯友,為人能幹而又擁有偌大資產,個人持有的公司股份相當多。他於6月間因車禍與兒子相偕過世後,公司的情勢便完全轉變了。後來高級幹部被撤換後,與磯村、桑野有關的人員當然處在尷尬的境地,其中於兩年前娶了桑野之女和美的石崎所承受的打擊自然更是難以言喻。 為此,石崎近來頗為懊惱,所以突然提出辭呈也不足為奇才對。桑野和長子雙雙猝死後,僅存的女兒和美當然繼承到不動產以及其他各類的龐大遺產,所以,石崎夫妻其實不做事情都可悠哉遊哉過一輩子的,應該沒有勉強留在公司的必要。據說這對夫婦琴瑟失和——縱然事實如此,沒有一個人想到石崎竟然會採取這種極端的行動來。 「不管怎樣,他既然指定要見,你就過去聽聽他要說什麼吧。記著,這件事情幹萬不能鬧到警察局,要儘量設法圓滿解決,知道嗎?這種事情要是見報,公司的信用會大受損害的!」 聽到赤松這幾句話時,倉岡臉色蒼白地點一下頭就沖到走廊上去。這時已有幾名聽到消息的職員聚集在這個出了事情的洗手間外交頭接耳。 倉岡由於極端的不安和對石崎的憤懣而氣得發抖,當他進入洗手間時,那裡一片寂然。倉岡瞬間甚至以為弘子說的是騙人的話。 「石崎!是我……我倉岡來了!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你怎麼搞出這種傻事來的?這太不像你嘛!現在別把事情鬧大,你趕快出來怎麼樣?」 倉岡這樣叫著,半晌,才傳來石崎宣讀聲明般的聲音—— 「倉岡課長,你存心對我百般為難,還企圖把莫須有的侵佔公款嫌疑安到我的頭上,結果逼得我非提出辭呈不可。我當然沒有動過公司的一分錢!對我所蒙受的精神上的損失,公司要正式表明謝罪之意才行。這是我的第一個要求事項……」 「石崎!你這是誤會嘛!還有。公款短少的問題我也不是只懷疑你一個人啊……」倉岡趕緊申辯道。 巨額公款短少而正在查究是事實,可是。這到底是什麼人動的手腳,這一點迄今沒有任何眉目。只是,倉岡早就對石崎那種狐假虎威、憑著桑野之女婿的身份而對他有所輕視的態度頗為不滿,所以趁高級幹部撤換之際,對石崎百般為難,也將公款短少的嫌疑加到石崎頭上——這些也都是不爭的事實。 「為要避免涉嫌恐嚇,所以我不提出具體要求。你和高級幹部們研究後,看看是否要以新任總經理名義向我提出謝罪狀,查出侵佔公款的人而還我清白,或者是補償我一筆慰問金,這就全看你們的誠意如何了。」 以人質為要脅還說要避免涉嫌恐嚇,這怎能自圓其說呢?然而,石崎似乎完全漠視倉岡的辯白,依然冷冷地說: 「為了讓你們好好商量,我這就給兩個小時時間。過了這個時間,我是絕對不會等待的。要是想召來警察而搞個家醜外揚、貽笑大方,這就隨你們的便了。可是,如果想強行逮捕我,或者是企圖搶救人質,由此發生的後果,你們要自己負責才對。」 「你……你別不講理好不好?……宮本小姐無辜,你為什麼要連累她呢?」 石崎沒有回答,接著傳出來的是彰子歇斯底里一般的哭叫聲。 「請你不要和這個人作對好不好?……他說什麼,你們就聽什麼,求求你們,快把我救出來吧!」 在靜謐的洗手間裡聽到女人如此驚恐的哭叫聲——倉岡越發覺得事態的嚴重性。接著,石崎的聲音又傳出來。這個聲音越是低沉而有氣無力,越令人覺得心裡發毛。 「另外一點……說句丟臉的話,我的老婆被人搶去了。我的老婆和美背著我偷男人,結果,昨天晚上離家出走……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原來就是公司裡的一個人,這一點我有確證。我的第二項要求是:要他帶著和美來到這裡……我要你們絕對做到這一點。我為此給你們的時間是和第一項要求同樣的兩個小時。」 「你等一下……你說有確證,可是我怎麼知道這是確實的呢?……縱然你猜得沒錯,可是這種男女間的私情,我怎麼能在兩個小時內查出來呢?」 「這個傢伙是誰,我大概猜得出來。那就是表面上裝著道貌岸然的樣子,實際上對身體贏弱的老婆早就膩了而以拈花惹草為最大樂趣的叫做倉岡的一名課長……」 「你……你別血口噴人好不好?……我怎麼會做這種事情呢?……你少冤枉人好不好……」 雖然倉岡口沫飛濺地大聲怪叫,石崎卻無視於他地用壓服的口氣說: 「不然就是營業課的掘內研—……他本來就追和美追得很緊,我們結婚後,他對和美還是沒有死心……雖然此外還有兩三個可疑的傢伙,我看嫌疑最大的還是這兩個吧?我現在不便於多說話,所以不想再跟你說了。我也不想重複我的要求,和你的談話到此為止。……這裡我特別提醒你一點,除了我老婆和這個人可以一起來以外,前來和我交涉的一次以一個為限!其餘的人絕對不准接近這個洗手間,知道嗎?」 「知道了……求求你,你別亂來好不好?……還有,你剛才說你有確證,你這是憑哪一點?說給我聽可以嗎?」 石崎沒有回答。或許這是他隨便編的活,也有可能是提出要求後,懶得多做說明吧?半晌,石崎才又開腔,但這和倉岡的質問是無關的—— 「順便告訴你。我據為人質的宮本彰子是和美上學的朋友,是個大騷貨。她怎麼樣風騷,這與我無關,可是,和美是受到她的煽動才紅杏出牆的,憑這一點我就不能放過她。她今天的遭遇並不是單純的倒媚,而是罪有應得!因此,有必要時我會毫不猶豫地對她下手的。」 「沒有……沒有這樣的事情……這是冤枉的……不要!你饒了我吧……」 也不曉得狹窄的隔間裡的情形如何,彰子的尖叫聲再度傳了出來。 石崎的要求簡直是無理取鬧,毫無道理可言。不過,話說回來,有正常頭腦的人根本不會惹出這種事端的吧?他不但在公司的地位變得很尷尬,同時又被老婆拋棄,因而腦筋變得不正常了吧? 然而,人命關天,再怎麼樣無理取鬧的要求,就公司的立場來說,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要能把石崎和彰子從現場誘出來,以後再想辦法對付,因此,能敷衍就儘量敷衍,暫時什麼事情都答應——雖然有人主張採取這樣的對策,但實際上這是行不通的。對不能令他滿足的回答,石崎吭都不吭一聲,聽到的只是彰子的尖叫聲而已——「他在搖頭表示不接受哩!」 曉之以理的說服攻勢當然也試過多次。和石崎同一個大學畢業、同時更為登山俱樂部之前輩的赤松經理來到現場諄諄說服過;此外,和石崎最要好的一名職員安藤修治也以誠懇的態度勸他不要執迷不悟而毀了自己的前程;更有多人加入說服工作,以做為緩兵之計。 所有這些嘗試卻未得到任何反應。石崎不是偶爾以不滿的口氣回答一聲「這樣的答覆不符合我的要求」,就是一片緘默。此外就只有彰子的尖叫聲,所以這個方法可以說是效果不佳。 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公司決定以最極限的容忍接受石崎的第一項要求。儘管這樣的措置近乎荒唐,但公司毅然決定:由總經理、赤松經理及倉岡課長三人聯名寫謝罪狀,同時給石崎1000萬元慰問金。 對於這個答覆,石崎在思考片刻後,冷然給了這麼一句回答:「你們怎樣答覆我的第二項要求呢?」 其實,這所謂的第二項要求才讓公司感覺頭痛哩。就算這名偷朋友之妻的人確實是公司職員之一,公司又怎麼能插手這種男女間的私情問題呢?雖然公司人員再三力陳這樣的要求之荒唐無稽,而對方卻全然不予理睬。 被石崎指為嫌疑的倉岡由公司首腦人員受到的詰問猶校警察人員之詢問為甚。首腦人員對公司發生這樣的事情當然頗為光火,因此,這個憤懣當然只有找基層管理的課長來發洩了。 倉岡滿頭冷汗、臉孔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地拼命辯白自己冤枉。其實,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沒有證據,在當事者的矢口否認下,應該沒有追究的餘地,不過,首腦人員對他的懷疑並沒有因而冰釋。 另一名被指為有嫌疑的掘內研一今天出去訪問客戶而到現在5點已過還沒有回來。公司人員雖然也和他可能到的地方連絡過,但結果都撲空了,一時尚在束手無策的情形之下。 為了尋覓石崎之妻子和美的去處,公司人員當然也盡了最大的努力。這對夫妻住的地方是桑野生前給他們的青山的一幢高級公寓。公司人員每隔10分鐘就打一次電話到那裡。結果,和美離家出走好像是真的,打去的電話都沒有人接。 桑野家的親戚、和美的朋友——想得到的地方全都問過,卻沒有任何收穫。離家出走後,如果是使用假名住在旅館,在這樣的情形下要尋覓她真是談何容易?安藤修治似乎有些急了,說了一句「我去找和美」,就於4點45分左右時從公司裡跑出去。他這樣做,其實也沒有什麼把握。 5點已過。公司當局知道這件事情已經無法關起門來自行處理了。宮本彰子的哥哥已聽到消息氣勢洶洶地沖到公司裡來,另一方面,此事由職員傳到新聞記者耳朵裡,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的事件一旦見報,公司的聲譽當然會大大受損,可是,彰子萬一發生不測,這就不是單純的聲譽問題了,公司一定會被輿論攻擊到體無完膚的地步。 接到通報後,警察立即趕來。然而,遇到兇犯以人質為要脅的事件時,警察的處理態度會慎重到令人心裡發毛的程度,這是通常的現象。今天的情形當然也不例外,聽到石崎持有短刀以外更備有炸藥,警察就不敢貿然行動,只是在那裡磨蹭而已。 這當中,石崎對所有的呼籲都置之不理,除了偶爾幾句不滿的回答聲之外,幾乎都是三緘金口。他的感冒好像很嚴重,說話都有些困難的樣子,因此,幾次表達意思還是由彰子代理發言的。在兩項要求完全被接受之前絕不離開這個地方——這是他的意思。 既然石崎如此執意,公司當局只有設法找出和美並把她帶到現場。警方也暫時打消速戰速決的強硬手段念頭,決定先找到和美再說。因此,除了向全市各飯店旅館調查之外,並派遣兩名幹員到青山的公寓去尋找線索。 在一片亂糟糟的氣氛中,掘內研一終於於5點半左右時回到公司來。受到上司和警察的詰問時,他和倉岡同樣驟然變色地力陳自己的無辜—— 「石崎和我是同期同事,以前交情很好……可是,大約在兩年半前吧,有一次他、我、和美小姐和宮本彰子小姐湊在一起,我們四個人以此為機緣後來常在一起玩。和美小姐和他是因此而發生感情的,我對和美小姐從來沒有起過野心呢。」 迄今猶光棍一個的掘內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因此,沒有一個人完全相信他這樣的辯白。雖然被曉以撒謊的結果得由自己負責,他還是絕不改變這樣的說詞。 「石崎和我在公司可以說一直都處在競爭的立場。包括娶到和美小姐,他向來領先我一步,這是事實……可是,後來我被攫升為課長,我們的地位因而完全轉變。對於這一點,他當然耿耿於懷,所以編造這樣的話存心來陷害我!」 掘內更以憤然的態度說要和石崎當面對質就沖到發生事端的洗手間去。結果,不管他如何大聲怒喝,石崎根本不予理睬。 「你把我老婆藏到哪裡去了?快把和美帶到這裡來!」 石崎回答的只有這一句話而已。 來到青山公寓的兩名刑警向管理員借到房門鑰匙就走到石崎夫妻的房間門口來。這時,他們看到一名戴眼鏡的男子站在這裡。 「請問,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刑警出示自己的警察身分證後就向對方加予詢問。 「我是不二商事會社的職員,名字叫做安藤修治……」 安藤說他是到處尋找和美,最後來到這裡看看情形的。 「刑警先生,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哩。這個地方我來過許多次,所以應該不會弄錯才對。……我剛才在馬路上看到這個房間的燈亮著,可是連連按門鈴都沒有人應聲……」 兩名刑警互相對望一眼就使用借來的鑰匙,打開門扉過去。就在這將近6點時,兩名刑警發現了石崎和美的屍體。 這個蠻大的西式房間好像是當做客廳兼起居間用的,和美以扭曲脖子的姿勢俯臥在長毛地毯上。雖然她已斃命,但死後經過時間尚未多久,而死因乃是扼殺,這些情形刑警們一看就知道。 離家出走的和美是不是有事情而回來這裡一趟的?她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外出農,而這衣服一點沒有被弄亂的跡象。由身上沒有外傷的狀況來判斷,她不是猝然受到襲擊,就是事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下安眠藥的吧?總之,被害者並沒有掙扎而死,這是明顯的事實…… 接到兩名刑警的報告時,集結在不二商事會社的偵察人員為這意外的事態而一時亂了陣腳。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會不會是石崎自己幹的呢?他在來這裡之前先把老婆幹掉,然後以脫罪為目的,演出這齣戲來——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 「我看,和美的情夫幹的可能性較大吧?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怕自己和她的關係會暴露,所以來個殺人滅口——這樣的可能性更大吧?」 雖然幹員們如此議論紛紛,但這樣的向題並不是光憑推測就能斷定的。眼前更大的問題是石崎所給的兩個小時時限所剩無幾。警方原先採取的是打馬虎限而儘量拖延時間的手段,但如此一來不是空耗時間嗎?可是,告以真相而使石崎火上加火,一時由於失去理智而盲目動手——這樣的事態絕對非提防不可。 「石崎,我們終於查出來了……你太太昨晚離家出走後突然得了急性盲腸炎,所以被送進一家醫院。……這是絕對真實的!她剛剛手術完畢,因而不能應你的要求來到這裡。所以,這樣僵持不是沒有意義嗎?長久關在廁所裡,被你擄為人質的小姐會吃不消的,同時,患有重感冒的你說不定會倒下去啊。有話好說,你就出來進行談判怎麼樣?」 這是無計可施的下下策,指揮偵察人員的江口警部如此呼籲道。 「你太太非常後悔因一時衝動而離家出走,同時,更為你擔憂著呢。縱然你的疑惑屬實,那個男人等於由於這個事端而受到制裁了。公司方面也已經對你表明最大限度的誠意……你要是現在罷手,這個罪不會很重的。可是,如果執意不肯而使事態惡化,你就會後悔莫及哦。」 曉之以理,諄諄勸解,直到犯人筋疲力盡、棄械投降為止——這可說是眼前惟一的方法吧?就這點而言,石崎患有感冒應該是相當有利的條件才對。到最後,他不降服也會以逃出為目的而提出什麼要求吧?到時候,警方就有伺機而動的機會…… 面對江口警部如此的呼籲,石崎在思考半晌後,大概由於身體不好而撐不下去的緣故吧,果然表示降服的意思了。 「我要求警察以及公司人員在10分鐘內全部撤離現場。六樓的走廊不許有任何人在……還有,除我們這一間之外,洗手間裡所有的廁所門都要開著!洗手間的門扉就保持關著的狀態。這些條件你們先遵守吧。要是有任何差錯,我會立刻對彰子下手的!以後的事情你們就等待我的指示吧。」 「好,我們聽你的話就是了。可是,叫我們撤離,你這是準備幹什麼呢?」 石崎並沒有回答,傳出來的只是彰子疲憊已極似的哭叫聲。 「你們……你們快照他的吩咐去做好不好?求求你們啦……」 於是,江口警部終於下決心了。石崎打的是什麼主意,他不知道。縱然將人員從六樓洗手間撤離,石崎也不會從這幢大樓逃脫。趁對方有意收兵的現在,不如姑且答應其所提出來的要求,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吧?將所有的廁所門打開是對方的要求條件之一,這就不能讓警員躲在裡面。耍花樣失敗而把事情搞砸——這應該避免才對。 警部依照石崎的指示將所有的廁所門打開後,關上有磨砂玻璃的門扉就走出洗手間。他當然命令一些幹員躲在六樓的各房間裡以及樓梯轉彎處,準備一聲令下就蜂擁而上,不過,六樓走廊看起來是寂無人跡。而他則帶著幾名部下躲到後面走廊邊——與廁所之方向相同——的一個房間裡去了。 10分鐘時間已過,洗手間裡卻沒有任何動靜。15分鐘了——這扇門依然關著,始終沒有被打開。17分、18分……時間緩緩地過去。警部雖然急躁萬分,卻也努力壓著心裡的焦慮。 20分鐘時間過去了。 這時,站在窗前的一名刑警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江口警部以反射動作沖到這個窗前去。 冬天的落日當然很早,外面此刻已一片黑暗。照這名刑警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的是一件灰白色的東西在黑暗中飄飄然地掉落。 仔細一看,這好像是一件灰白色的風衣。警部立刻想起谷田弘子在報告中提起的「石崎身上穿的是灰白色風衣」這一句話來。 江口警部瞬間裡以為石崎跳樓自殺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到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件風衣如果是人穿著,哪有可能那樣飄然掉落下去呢?雖然不清楚用意何在,石崎一定是只把風衣從洗手間窗口拋出去的…… 江口警部怔怔地望了半晌灰白色風衣後就急急打開窗戶,朝洗手間窗戶的方向望過去。因為他想到輕裝後的石崎是不是企圖從這個窗口逃逸…… 然而,這個大樓的牆壁上並沒有腳可以踩的地方,而且窗戶和窗戶的距離隔得很遠,所以這樣的事情是絕對辦不到的。 最後——這個結局卻出人意料之外。約莫10分鐘後,警部還在發愣時,洗手間門扉開處,樣子,憔悴的石崎和彰子雙雙出來。石崎在毫無抵抗的狀態下,接受了刑警們的逮捕。 這不是虎頭蛇尾式的一場鬧劇嗎?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幹出這種令人捏一把冷汗的事情來?——事情簡直大莫名其妙了。 刑警們立刻查看那間廁所,結果發現一把真正的開山刀,而所謂的炸藥卻是假的。這是將塑膠管塗以顏色而偽裝的東西,好像為了要演戲而準備似的。 「我大概是由於發燒而昏了頭吧?……為什麼搞出這種事情來,我自己都不清楚。」接受江口警部的偵訊時,石崎沮喪地垂著頭說,「我這是騎虎難下嘛。我就是不甘心受到奚落,所以擺出這種抵抗姿態的,不過,這畢竟是螳臂擋車,毫不管用,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我太太和美看我沒出息,態度就越來越冷淡,她的心也逐漸離我而去……我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得到的都是和期待相反的結果……我越來越覺得絕望,更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淖裡了。」 「你是由於這個理由投降的嗎?把風衣從窗口拋出去,這是幹什麼?」 「我認為活下去也沒有意思,所以企圖自殺。為什麼要脫下風衣拋出去,這個理由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看見風衣飄落下去的時候,我卻產生了對於死的恐懼感,……我真是一個窩囊廢。既沒有繼續恐嚇的魄力。也沒有自己了斷的勇氣……」 坐在椅子上的石崎幾乎要倒下去似地啜泣起來。這種醜態實在令人不齒。今天所發生的如果只是單純的挾持人質事件,事情或許可以就此結案,可是,現在又有和美遇害的事實,辦案工作這才剛開始啊。 警部以及所屬人員都認為這起虎頭蛇尾的鬧劇頗有蹊蹺,因此沒有輕易放過石崎。辦案人員認為石崎在殺害自己的太太後,故意演出這場鬧劇來。他在洗手間惹的挾持人質事端雖然鬧得雞犬不寧。但論起罪來,也不會很重。因為他是初犯,人又在發高燒的狀況之下,同時,在處境上也不是沒有情有可原之處,因而獲得緩刑之可能性相當大。 這樣的判刑和殺人罪當然有天壤之別,因此,在權衡得失之下,舍重罪而就輕責,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況石崎是有動機的。在公司裡坐的是冷板凳,而在家裡太太和他已是同床異夢——這樣的他不是變得滿腔憤懣嗎?要是和美死了,桑野遺留的財產將全數歸他所有,他今後的半輩子根本不需要為生活而發愁…… 可是……推測歸推測,這件事情現實上卻有牢不可破的瓶頸。因為,根據驗屍的結果知道和美的死亡推定時間是下午5點前後——絕對不會超過4點半到5點半的範圍之外。可是,石崎在下午4點的時候就把自己關在這個洗手間裡,這不就證明他沒有做這件事情嗎? 辦案人員在無奈之下,只有分析追查其他的可疑人物了。倉岡當時一直在公司裡,因此應該沒有嫌疑才對,而掘內和安藤這兩個人倒是值得懷疑。 雖然掘內強調他在回到公司來之前一點不知道洗手間裡發生的事情,可是,他偶然得悉這個消息,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因此,他在5點半回到公司之前殺害和美的可能性不應該排除才對。 至於安藤則於4點45分時出去尋找和美而6點時人又在現場,所以他的嫌疑更加嚴重。安藤雖然沒有被石崎指出有不義之嫌疑,然而,如同他自己所承認,他曾到過石崎家許多次,這樣他和和美陳倉暗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向掘內和安藤徹底盤問的結果,並沒有得到任何蛛絲馬跡。雖然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絕對無辜,卻也沒有引起辦案人員懷疑之處。 最令江口警部耿耿於懷的是石崎一反常態意幹出這種傻事。同時,他的腦子始終忘不掉在黑暗中飄浮的灰白色風衣的影子。那件事情絕對沒有任何意義嗎?——這樣的疑竇一直在他的心裡存在著。 會不會從這件東西得到什麼線索呢?警部慎重地翻查了這件風衣。這是一件極其平常的風衣,並沒有什麼醒目的特徵。它的口袋也是空空如也。然而……他終於發現某樣東西了! 不久後,石崎和彰子以共同殺人嫌疑遭到逮捕。 原來,石崎先利用安眠藥讓和美昏睡後,再來到公司在谷田弘子的面前演出一場將彰子挾持為人質的假戲。 然後,他利用弘子奔赴公司幹部處報告的時間,很快地從洗手間溜出趕回家去向自己的妻子下毒手。這時候當然不能被人看到,不過,對於這一點,稍微改變一下裝扮就能達到目的的。 在這之後,彰子一個人關在廁所裡操作事先錄好石崎聲音的錄音機;同時,適時加上自己的臺詞而巧妙地演了一場獨角戲。由於卡式錄音機上有碼表,所以,什麼時候該放出怎麼樣的聲音,這是可以控制的。 如果這是普通會話,事情當然無法如此順利。預測對方可能提出的問題而準備一切的回答,這是絕對辦不到的。但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石崎可以儘管提出自己的要求而根本不理睬對方的問話。這時候縱然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人家也不會注意到的。 石崎在殺害妻子後,于和彰子約定的時間回到這幢大樓來。這時六樓在嚴重的戒備之下,無法輕易接近,而其他各樓則可以自由出入。他來到六樓洗手間之下面的五樓洗手間就進到裡面去。 另一方面,彰子利用錄音帶提出石崎的最後要求:讓警方人員遠離洗手間。 彰子用事先準備的繩索把不再使用的錄音機綁在上面往窗外吊下。在五樓的石崎接到錄音機後將它藏到適當的地方,然後送信號給她說事情已經辦好。於是,彰子就將繩端綁在水管之類的地方使其固定,然後把灰白色風衣往窗外拋下。 注意大樓後面的人一定會發現這件灰白色風衣,視線被吸引過去才對。過去在登山俱樂部受到訓練的石崎就利用這個時間,靠繩索攀登到六樓。上來後,這條繩索不是剪短後燒掉,就是利用抽水馬桶沖走的吧? 利用挾持人質的手段惹一場事端以製造殺人不在現場的證明,這項大膽的計劃,卻因一點小小的疏忽而功虧一簣了。原來,這件風衣上沾有一塊嚼過的口香糖渣子!化驗結果,由這上面發現到的竟是彰子的唾液! 當時飽受驚嚇而膽顫不已的彰子怎麼會嚼著口香糖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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